段沉是在颠簸中醒过来的。凛冬的寒风刮得脸上生疼,双颊浮现出一抹醒目的绯红。
“喂,”他勒紧手臂,勾住穆元玺的脖颈,“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穆元玺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看你睡得太香,就没舍得叫你。”
“现在什么时辰了?”段沉本能地贴紧穆元玺,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
“差一刻钟到子时。”
段沉听罢,歪着头问道:“不是说好子时才行动吗?”
穆元玺脚尖叫地,再次窜出丈许距离:“计划有变,我们先去一趟明月谷。”
“明月谷?”段沉记得这个地方,当初段勇就是在那里伏击了岳家的追兵,“好端端的去那里作甚?”
“救你的命。”穆元玺有意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段沉听不甚清,拔高音量问道:“你说什么?”
穆元玺在一棵树干上停了下来,语气平静地道:“明月谷里出现了温闲的踪迹。”
“那你一个人去不是更方便吗,干嘛非要带上我呢?”段沉说着,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不会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穆元玺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跟罗雀待得太久,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的。”
段沉没有接话,松开搂着的手臂:“送我回去。”
“回去干什么?”穆元玺反问道,“回去等死么?”
“那也比现在死要好。”段沉推搡着道,“你要是不乐意,就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穆元玺眉头微蹙:“别闹,你又看不见路。”说着他安慰段沉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听到这里,段沉越发肯定对方别有目的,他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我已经被你坑了那么多次,凭什么还要相信你?”
“凭我是你的舅舅。”穆元玺紧抿双唇,牢牢地箍住段沉。
段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地道:“你说是就是了么?别以为你故事说得好听,我就会被你骗得团团转。你要真是我舅舅,那从小到大,你有来看过我一眼吗?我在王府无人问津时,你想起过我这个外甥吗?我被其他人看不起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失落吗?”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隐忍了这么多年,对实力有多么的渴望。你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我的生活,利用我来达成你们的目的。难道我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你们的棋子吗?这种操纵别人的人生,还美其名曰保护我的行为,是不是很能满足你们的控制欲啊?”
“我才不稀罕有什么舅舅,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过活。你最好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是死是活,以前跟你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要你负责。”
段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有些情绪失控。他讨厌别人的欺骗,更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虫鸣声此起彼伏,配和着段沉的呼吸,显得那么辛酸与无助。
“说完了吗?”过了良久,穆元玺才淡淡地问道。
段沉懒得理回答,试图抠开对方的手:“你放开我。”
“我还以为你比我想象的懂事得多,”穆元玺叹息一声,“其实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只会没完没了地跟自己较劲。”
“不用你管。”段沉咬着嘴唇,倔强地道。
穆元玺沉吟片刻,而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没错,我是利用了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你,会值得我费尽心思地布局?”
段沉确实对此存疑,可现在的他没心情去刨根问底。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的设计,你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穆元玺循循善诱道,“你不会被人当作先天灵基,也不会拜师于天阳门的名誉长老,更不会顶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光环,在这里跟我一个君王大呼小叫。”
段沉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失语。
“你,”段沉的气势明显弱了不少,“你少那里搬弄是非,我早就打算放弃这些荣誉,过回正常的生活了。”
穆元玺看向远方,明月谷已然遥遥在望:“如果真的把你打回原形,你确定你能受得了那种平平无奇的日子?”
“……”段沉保持缄默。
穆元玺放轻语气,表现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既然你不想我骗你,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他突然放松身体,任由段沉挂在自己背上,“我之所以费尽心思地布局,把你从一摊死水中解救出来,不过是为了让你登顶。有朝一日,你会彻底地取代我,站在世间权力的顶峰。这既是你的夙愿,也是你注定的宿命。”
什么意思?
段沉有些懵了,他不敢去细想这番话的含义。
“为什么?”他低声自语,“为什么是我的呢?”
穆元玺重新迈开脚步,在原野上逆风狂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选择你。”
一炷香后,穆元玺站在明月谷的峰顶,纵身一跃而下。
山风扑面,段沉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有段勇一刀劈开追兵的英武不凡,有元萍屏息封脉时的战战兢兢,有钱坤推下巨岩时的意气风发,也有自己扑到左秋身上的疯狂诡谲。
为什么这些从未见过的画面,会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涌现呢……
落地调息,段沉听到不远处传出一声动静,那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穆元玺全神戒备,灵力自其周身涌现,随时都有可能挥出致命一击。
“你是谁?”他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冷着脸问道。
来人身着布衣,相貌平平,除了恭谦的笑容外,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的身上不见半点灵力,若非刻意隐藏了实力,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打算。
“参见王上。”男子先是行了个礼,而后从容地道,“还请王上交出段沉,在下自会救其性命。”
段沉侧耳聆听,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穆元玺放出灵基,一条火红的小龙在他的掌心盘踞:“报上你的姓名。”
男子从背后取下一柄重剑,想也不想地丢在地上:“我是不会和你打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穆元玺将信将疑。
“只要你还想救段沉一命,你就不会杀了我。”男子笃定地道。
穆元玺饶有兴趣地收手而立:“你怎么证明自己能够救他?”
男子自信地拍了拍手,一名女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温闲?”穆元玺有些意外,“既然你们认识,我便不能将段沉交给你。”
男子依旧沉默,施施然地牵起温闲的手,用银针刺破了她的皮肤。
“王上且看。”他说。
黑红色的血液渗出,径直滴入脚下的草坪。穆元玺瞳孔微缩,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血液在滴入草地的一瞬间,杂草被直接点燃,转眼烧成了一捧飞灰。
温闲明明中了毒,为何能够安然地活到今日?
男子仿佛猜到了穆元玺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想必王上应该听说过‘兽丹’这种东西。”
“兽丹?”穆元玺右手背身,灵力悄然汇集。
怎料男子打开瓶塞,将丹药丢向了穆元玺:“这是缓解兽毒的丹药,你大可以让段沉试试。”
看到温闲眼中的垂涎,穆元玺便知道丹药不假。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把段沉交给你。”
“呵,”男子轻笑出声,“王上,这事可由不得你。”
穆元玺刚要开口,段沉蓦地从他背上跳了下来:“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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