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玺说出这番话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
以他对钱坤不算太多的了解,这个少年的内心还是相当自负的。要他抛弃自己的身份,完全成为另一个人,若是放在平日,他多半就直接翻脸了。
奈何他要成为的人是段沉,这个陪伴他长大的,唯一的朋友。
钱坤经过短暂的纠结,很快就坦然接受了现实:“我知道该怎么做。”
穆元玺莫名有些感慨。元萍失去了对段沉的掌握,因为血脉与身份的不同,她连段沉的失明都被蒙在鼓里。钱坤作为最熟悉段沉的人,也是当仁不让地顶替了他的位置,甚至连自己的人格都不能拥有。都说王室高贵,可又有谁知道这份高贵背后,潜藏着多少人无奈的叹息?
元启看得出穆元玺的低落,他让钱坤先退到屋外,轻轻关上房门,安慰他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便你是君王,也会面临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穆元玺没有接话,元启便继续说道,“先王给你的期限本就太短,仅仅十年时间,要把段沉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谈何容易?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穆元玺有着强大的自信,但这份自信仅限于他自己。一旦牵扯到其他人,太多的变数会让这个年轻的君王产生一定程度的动摇。以段沉为例,葛长老的暗箱操作使其不得不加速计划的推行,现在连他自己也要亲身上阵,这让穆元玺感动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时间的底线摆在那里,频频发生的意外更是不知何时降临。穆元玺始终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局面。但是几天前的昏迷也提醒了他,就算用尽全力,有些事情依然不是他能改变的。
段沉的命运,似乎远非他能干预。即便先王再现,也只能付出相同的代价,借以完成目的。
穆元玺看着睡得正香的段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大概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任其发展了吧。
元启抿着嘴唇,走到穆元玺身边:“你也累了,回到皇城后,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穆元玺莞尔一笑,拍着元启的肩膀,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两人相顾无语,元启只得点点头,率先离开房间。
钱坤见到元启出来,连忙上前询问道:“师父,段沉他怎么样了?”
“没事,他的心比你大得多,这会儿正呼呼大睡着呢。”
钱坤松开紧握的拳头,微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
元启神情一肃,郑重地问道:“钱坤,你是否真的决定了,今后要以段沉的身份过活?”
钱坤扬起嘴角,轻松地道:“他需要我这么做的话,我自然是要帮他的。”
“看来你们俩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要牢固,”元启苦笑着道,“也罢,是为师多虑了。”
“师父,”钱坤小心翼翼地追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段沉?”
元启回身看向屋里:“等他醒过来吧,他的灵基刚刚进化,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当务之急,还是调理好他的身体,若是情况继续恶化,多半就瞒不住萍儿他们了。”
“师父也是怕夫人担心。”钱坤下意识地接道。
话音刚落,他就面色古怪地瞄了元启一眼。诚然,元启作为元萍的三叔,理论上比自己长了两个辈份,偏偏现在元启收自己为徒,换个角度看,自己反而跟元萍平辈了。
唉,这个关系,着实有点乱啊。
“哦,对了。”元启想到什么,提醒钱坤道,“段沉明早应该会回皇城一趟,你也准备一下,明日便同我一起下山。”
“下山?”钱坤还没反应过来,“师父要下山做甚?”
元启温和一笑,摸了摸钱坤的脑袋:“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本来要游历的计划已经搁置了好些日子,原想着带段沉散散心,如今看来,只能便宜你了。”
钱坤激动地瞪大眼睛:“师父……”
虽说早前也听元启提起过,但当钱坤看到段沉回到天阳门,还引发了如此剧烈的动荡后,钱坤还以为元启会改变主意,留他独守在宗门里。
兴许是借了你的运气,我的生活终于也照进了一丝阳光。钱坤有感而发地想到。
自从灵测过后,钱坤一路跟着段沉,从凤鸣城跟到了天阳门,又从天阳门去到了落霞庄。不同的地方令他认识了不同的人,罗雀、兰骆玲还有穆元玺,哪一个不是居于高位,常人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眼下,自己不仅破例拜师元启,还得到了唯一一个与之下山游历的名额。
不得不说,段沉的不如意,反倒突显了钱坤的顺风顺水。钱坤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因此方才穆元玺的问话,他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了。毕竟没有段沉,也就没有现在的钱坤。
钱坤自栩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对现在的生活十分珍惜。曾经默默无闻的自己,终于也有机会被人们正视。哪怕这份正视属于嗟来之食,他也愿意双手接过,一心一意地扮演好别人的角色。
可能段沉会觉得不开心,可能自己会在某个夜里自怨自艾。但那又怎么样呢?
“起码这是段沉需要我做的。”钱坤在心底宽慰着自己。
段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的身体在一点点消失,小九不断蚕食着他的灵力,最后将他一口吞进了肚里。就在被丢进兽口的瞬间,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段沉找到了恢复视力的办法,并成功地积攒起足够的灵力。小九在他的指间飞腾,最后化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兽,将他驮上万里高空。
许许多多的事件在眼前闪过,每一个碎片都象征着不同的结局。有开心的,有难过的,有兴奋的,也有扭曲的。更有甚者,光是影像就令段沉心碎,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操纵着他的情绪。喜怒哀乐变得捉摸不定,段沉在虚幻中挣扎着,累了就睡,睡醒了却更加疲累。
一股轻飘飘的香味,传进了若有似无的梦境中。那是穆元玺身上独有的香味。
唔,一个大男人,整天佩戴着香囊做什么?
段沉本能地坐直身体,穆元玺甩了甩头,好半天才喜出望外地道:“你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
有什么刺进了段沉的胸口,他只觉一阵揪心,便苦笑着脱口而出道:“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娘啊。”
穆元玺愣在原地,旋即气得笑出声来:“你是在嫌弃我么?”
段沉没有解释,不由分说地搂过穆元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得不说,直到现在,我才真的觉得,你是我的舅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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