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根出现在咖啡厅的阳台时，梁锦不禁嘴角微微一抿，穿着这样老派的风衣，别上星星就和黑手党无异。
“Hi。”洛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招呼道，浑浑噩噩的模样又像加杰特。
梁锦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相拥后落座，洛根放下帽子，永不放空的眼珠瞅向远处的米兰大教堂。
“没有去广场看看？”梁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说。
“没有，这也太他妈花哨了，”洛根边看边说：“那个骑马的人是谁？”
“维多利奥?埃玛努埃尔二世，意大利第一任国王。晚饭前带你逛逛？”
“算了。”
“那个人是日本人？”
梁锦指的是和洛根一前一后进来，选择在阳台另一头落座的年轻男人。
“我就不明白，你们东亚人为什么能很快分清对方是中国韩国还是日本人，在我看来你们都是这样的。”洛根用两根食指做了个眯眯眼的表情。
梁锦没有理会老上级稚气的玩笑，与日本人正对打了个照面，对方既没有刻意避开梁锦的视线也没有选择某种形式的对抗，四目自然相遇，梁锦发现无法在对方空洞的眼神中读到任何东西，就像在与石头对看，不对，是深渊，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二十……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就算在A总部，也鲜见这样望而生畏的年轻人。
“好了，是我这趟的保镖，别看了，我又不方便引荐你们。”
“有何不便？”梁锦收回眼神，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是卡美拉的新人，叫三十鸟。”
卡美拉组从未有过给首领之外的人充当保镖的先例，洛根……梁锦愣了愣，瞬间发现了这件事的严重之处。
“米兰啊——就是Espresso和鱼的味道。”洛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并不打算做进一步的解释。
“巡查的重点是什么，这次？”
“没有重点，就是退休前的度假，特别是来看看你，七年——八年了，米卡利斯这个安排很有人情味是吧？”
“不止。”梁锦微微一笑。
“84年那次我到圣保罗看过你，你还在昏迷期，我赶时间就先走了，虽然绿组的医疗团队说你不会死，我以为你会残废，想不到居然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有，刮风下雨会背痛，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我说来圣保罗的事？”
“不至于要专门说出来吧，太矫情。”
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从阳台前斜掠过，两人顿了顿，静静欣赏这幕似有深意的场景。
鸽子消失在哥特建筑背后，梁锦再次将目光投向远端正襟危坐的三十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道：“我在四天前得知的总部和贡古东的合作计划。”
“……你想说花了四十年时间和无数人命换来的Box，其中还差点有你，就这样送到一个独裁国家的暴君手里，而且数量有28个之多，占了A总库存的三分之一，首领是不是疯了？”
“我没这么说。”
“你是我学生，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洛根似笑非笑地说：“A虽然在萨达姆和自愿联盟身上都下了注，常理来说应该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战争结束得太快，A现在承受的经济压力比你想的严重，首领和长老会把战略转向贡古东共和国是有道理的，有色金属矿、浅海石油区、还有岛国薄弱的地缘政治都像是为A量身定做，不要忘了，三代Atlas终极梦想都是‘建国’。”
“那种小国，没想过直接动手？”
“斩首很简单，但是如果发生大面积战乱，目前的A还是应付不了，反而容易为人所趁，所以渗透控制是比较现实的办法。”
“这个理由不充分。”
“是不充分，德班三世，就是被军政/府控制的前任国王，通过军方泄露出关于Box的重要信息，国王需要第三方势力的保护，军方需要钱和掮客，A需要Box的线索和资源，这就是协议的本质。”
“眼高于顶的白组终于向巫医求助了？”
“哈哈，刻薄了点，Messenger的存在可能伴随着人类诞生就有，Box最远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A成立不过40年，比超能力评估中心SEC还短30年，SEC花了70年又做了什么，除了一套实用主义的评估体系外，根本没在理论层面有任何突破，进化派和物理派争到现在也没有结论，无法证伪的两套学说，不过是两帮神棍罢了。比起Messenger，Box就更难下手了，超高温无法熔解高能射线无法穿透，现代科技无法破坏的存在，简直就是对人类文明的讽刺，走到死路的不止A，还有二十几家大国的国家实验室。那个国王的具体情报是绝密，我也不知道，据说大体是Messenger与Box相结合的思路。”
“这个方向A不是早就试过，难道还有哪个国家和组织比A掌握的Messenger数量更多？”
“这可不好说，万一真有这样独一无二的Messenger，又刚好是国王的王妃呢？”洛根哑然失笑。
“不像你的风格，我以为你会说服长老会放弃合作，起码不会同意把A的底牌当做纪念品来做买卖，哪怕没有突破口也不会把机会送给外人。”梁锦毫不客气地说。
洛根倒不生气，略显无奈地理了理头顶寥寥无几的头发：“我老了，现在只想到处走走看看就隐退回澳大利亚，A也老了，也许再早个10年说不一定，怎么说呢，Days gone。”
“这句话该说给首领听。”梁锦朝三十鸟的方向努了努嘴。
“哈哈，不要信口开河。”
天气秋高气爽，洛根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梁锦的邀请，在米兰大广场和大教堂走马观花了一翻，梁锦当作消磨饭前时光，洛根却一反常态流露出中老年人的观光兴趣。
“马克吐温说是‘大理石的诗’，”站在教堂顶楼的梁锦介绍说：“劳伦斯更直接，说像‘刺猬’。”
“刺猬？哈哈哈哈。”
三十鸟之前谢绝了梁锦买电梯票的举动，也没有走楼梯上来的意思。
“这算什么？首领什么意思？”梁锦朝楼下虚指一下。
“不算什么，”洛根眯起眼睛眺望四围林立的哥特式尖塔，不紧不慢道：“和你没关系。”
“我当然知道和我没关系，不要说米兰，整个意大利分部都没有A级以上的战力。”
“我还要去法国、斯洛文尼亚……”
“原来如此。”梁锦讽刺道。
“我在远东呆了十八年，现在这个时期有点议论是难免的，这样也好，正好以证清白安心养老。”
“总部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啊？”
洛根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握住扶栏的双手微微用力：“84年秘鲁那次，追击你的是亚恒长老的人。”
“不是说那个什么‘光辉道路’武装组织吗？”
“这么多年你都没调查过？”洛根有点吃惊地回过头：“你可是蓝组出身的。”
“不能查，查了也没用。”
洛根审视梁锦几秒，似乎在判断真假，缓缓赞许道：“对的。有些话只能我们两个私下说，怀特是我布在秘鲁的，本来以为不会启用。”
“所以你才安排他到米兰来，换了别的地方都活不了。”梁锦没有道谢，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已经跃过这层。
“可我还是不明白，何至于要做到这个地步，总归要上交总部的，他总不会愚蠢到想私吞吧。”
“Messenger的红线谁也不敢碰，囤积战力等于直接造反，所以Box成了首选的政治资本，通过谁的手上交总部很重要，等到长老会换届时都是一张张的选票，对某些人来说，这些盒子的价值已经远大于其本身了。”洛根笑得甚是苦涩：“比如这次贡古东计划。”
“操盘的是谁？”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洛根走向电梯：“我隐退后，你首要考虑的是自保。卡伦应该会候补进入长老会，他是嫡系，和你我都关系不大，勺子接替蓝组组长的可能性比较大，对你是利好。”
梁锦跟在身后满不在乎道：“实在不行学你退休就是。”
“少扯淡了。”
晚餐是梁锦常去的一家餐厅，三十鸟照旧远远落座，自己点了沙拉和面包，梁锦连上前邀请的兴致都没有。
晚餐开了一瓶葡萄酒，梁锦只喝了三分之一杯，洛根一个人喝掉半瓶，这在梁锦印象中是第一次。老师果然老了，和平常老人一样开始享受口腹之欲，就像双相不锈钢总也有长出锈斑的一天，梁锦看着老师在酒精刺激下泛红的双眼，如是作想。
或者说，是在向几千里外的那群人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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