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顶位居湖北、云南交界,距杭州府三千里之遥,方圆逾百里,周遭湖北襄阳府、郧阳府、荆州府、云南重庆府四围,却均管辖不得,实在是逍遥之地却也是惊险去处。
市井评话常说“八百里加急”,哪能当真?!平常马匹日行三五十里已算不易,能及八十一百者便可称宝马良驹。纵是事关疆土安危政权存亡的头等国事,官家也才会选取顶级驿马,昼夜兼程烽火传书,二十里换人歇马,每日至多不过赶四百里路程,就算大道平坦官驿众多,也还需累毙三五匹良驹。
王襄与玄髫妞妞每日五六十里路程,以妞妞的脚力过百自是儿戏,王襄却哪里舍得。逢官道坦途就策马疾驰一阵,遇到阡陌崎岖便小心翼翼施施而行,有时甚至收缰落马替妞妞探路,生怕她稍有闪失。临别时,唐瑜给足了银两,自不必风餐露宿,但难免不择路只能落脚荒郊野店,王襄便在马棚和衣而眠陪着妞妞,逢州城府县更是选取最好的客栈歇息,却也要起夜两三次亲自添加精细夜料。
唐瑜珍视玄髫妞妞,以友待之,虽照料有佳却彬彬有礼,哪像王襄这般宠溺。妞妞乖巧更胜神骏,哪能不知,起先几天还不适应王襄的跳脱不羁,不几日,逢王襄“妞子”“疯丫头”“乖宝宝”乱叫之时,便也配合他摇头摆尾的撒欢疯闹。所去神农顶虽然风尘仆仆路途艰遥,有玄髫妞妞作伴,王襄倒也不觉疲惫乏趣。
一人一马自浙江杭州府而出,北上湖州府,出浙江向西,经南直隶徽州府,穿江西九江府,入湖北取道黄州府,折向西北过常德府,进襄阳府辖境。这一路无甚波折,却也走了月余。襄阳府离神农顶尚有五六百里路程,却已是相据最近的州府,王襄查了唐瑜所赠的联络名册,虽然再往前还有几个镇海帮的堂口据点,但都有些偏僻不够繁华,便决意还了妞妞,只身前往。
因襄阳府与自己一字之同,王襄颇有好感,选了府城内最大的客栈多盘整了两日,备了些极简的日用之物。携着妞妞寻到牛马市,雇了最擅编鬃梳尾的手艺人不惜时间对玄髫妞妞细细的梳洗打理了一番,方才寻到镇海帮设在襄阳府的堂口。
王襄持着唐瑜亲笔手书盖了万流归海印的信笺,又有玄髫妞妞在侧,襄阳堂口的兄弟哪会有疑,反恐招呼不周,王襄此来只为还马,也不便过于客套啰嗦。杭州作别时,唐瑜所备的应用银钱极是丰厚,一路上虽未刻意节俭,也不过用了少半,自然不用去沿途镇海帮舵口堂口叨扰。王襄只取了不多的散碎银钱,其余未曾用到的物品银两留在褡裢里,与玄髫妞妞一并奉还,纵是联络名册与介绍信笺也未留下,只把那枚青蛟环月珏寻了枚红绳系好,贴身戴在脖颈上。
襄阳堂口负责处理帮务联络往来的主事兄弟见不好再赠与钱粮马匹,便欲亲自陪同王襄前去神农顶。
王襄对他的美意自是婉拒,却对玄髫妞妞割舍不下,搂着马首“好妞妞”“乖妞妞”的亲了好几口,妞妞见挣脱不得,便听之任之,只习惯的还了几个响鼻儿。倒是王襄转身离去时,妞妞似是知道这次不只暂别,前蹄腾空,长嘶如龙吟虎啸。
王襄闻声回头,心道:果然是一物一主,这通灵龙骧倒也真像唐瑜,安如山岳疾如风雷霹雳手段柔软心肠。便对妞妞挥挥手,“你快回去陪你主人吧,乖乖听话!唐瑜要是欺负你,下次见面我替你揍他。”玄髫妞妞解语,马首频点原地踢踏起来……
王襄轻功极佳,脚程自然不慢,心无旁骛一心赶路,虽然还了玄髫妞妞,每日也能走三四十里,遇到翻岭登山反倒比骑马便捷。出离襄阳府前几日沿途还有村庄镇店,进入山地林区后便只有山坳里零星散布的群居散户,有时两三日可遇有时四五日难寻。登高过涧自然辛苦,王襄武功在身却也安之若素,况且一路花香鸟语山明水秀的倒也赏心悦目气爽神清,虽然不时需要风餐露宿,却也不失野趣盎然。逢有山野村户人家,便借宿一夜,打听道路,备足几日的口粮。王襄风流年少本就招人喜欢,再加上出手大方毫无草贱米贵的计较,寻间借宿倒也容易,便是后几日银钱用尽,也不曾遭冷眼被嫌弃。
神农顶山长水险与世阻绝,偏远地往往民风淳朴,当地原住靠山吃山,黍米高粱多是开荒屯田自给自足,野菜榛蘑林子里随处可见,纵使不都有猎虎擒熊的本领,随便下个夹子挖个陷阱就有山鸡野兔自投罗网。只是油盐烛布不能自足,需要定期出山,去就近的集市卖了山珍野味榛蘑药材,采买补充回来,虽是不多却也不缺。因平时少有山外人来,见到王襄,稀罕还来不及呢,虽然言语不便,只能比比划划的连蒙带猜,却都是尽力招待,生怕这游山玩水的金贵公子吃喝不周,哪里会贪图钱财,何况也无用钱之处。只是听到王襄询问异卉庄所在,十有八九不知,偶有知道的却也是听闻,不知详细所踪,反劝王襄不宜前行,再往前入了深山密林没了人迹,恐会性命难保!还有几户人家以为王襄迷了路,反倒把家里所剩不几的铜钱尽数塞给他,只是所指点的去处却是来时之道路……
王襄千里迢迢而来,纵无寻医诊病之事,也要去打探故友的消息,再加上司徒蓉蓉佳人有约,怎会听信劝阻轻易放弃。便冒冒失失的扎进了深山老林……
神农顶地处巴山余脉,自与丘陵孤山不同,那山青水美木秀石奇不逊中原其他名山大川的俊美景色只是其外,王襄只道其深处也不过苍茫险峻磅礴逶迤,却谁知这神农顶之绝世不在险不在奇不在高,只在大只在深,大到苍茫无迹自成气象,深到遥不可知包罗万千。这一入,便是想回头,也是由不得人!
初几日,还有个把樵夫药农隐约可见,又过了十来日,偶遇一个身手好胆子大的聋哑猎户,险险枪伤王襄,见是活人,不由分说便上前拉拽,两人撕扯了半日,见打斗王襄不过,便紧紧尾随,又两天实在无奈,将身上携带的肉脯盐巴火镰尽数塞给王襄,咿咿呀呀比比划划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的悻悻离去……
与那好心的聋哑猎户一别,便在林子里钻来穿去,二十余天再没见过人迹。二十几天只是王襄的估算,触手只有冷杉树,棵棵树径过丈,怕是从鸿蒙初分便长在这里,说什么“树木蔽日遮天只有余光碎金”,那便是还不够茂盛,这片冷杉林里哪有天光可见,昼昼夜夜只有幽暗。离地十余丈的树冠绾结着遮了日月,脚下不知是草是藓的植被绞结着匍匐生长,茂密却高不过寸,树根灰蕨过顶,绕树粗藤俱多枯死却无风自荡,树干上的蘑菇倒是茂盛却不敢轻易采食。因为无光,小树不得存活,树距极宽横纵有序,想必物竞天择激烈厮杀后只有胜者各自站定位置恣意生长,那枯死的残桩已经化腐成泥不留痕迹了,想到身旁棵棵冷杉怕都是以千年而论的神物,王襄突然自觉渺小,徒生失落,原地躺下,只想这般原地缩起缩至无影无踪……不好!只怕是林内无风腐朽化瘴,才有这心头的不畅,如若就此睡去,怕是再醒不过。侥幸王襄机警,跃起身形,却愈发觉得呼吸困难心头如压巨石……
王襄大口的呼吸着,全不顾夜风寒雾刺的心肺有如针扎,却终究是活过来了!这参天神木极是难爬,树身滑腻手足落处无力可借,拽断了好几根手腕粗的古藤,摔得七荤八素,才侥幸攀上了一棵神树巨木的冠顶。再多耽搁一会儿,自己怕是难免长眠于此。王襄四望下,目力所及俱都是冷杉树冠,声势之浩荡犹如六合八荒都被这神木覆盖了一样。王襄徒生一股英武之气,站在冷杉冠顶粗壮的枝桠纵声狂啸,身外雾霭似随着啸声滚滚荡去,许久复又缓缓拢回,啸声渐远却并无回声……啾悠几声夜鹭幽鸣不知从何处传来,王襄英气顿挫,这杉林浩渺怕是出不去了,旋即屈身抱膝将身子蜷缩在神木枝干交合之处,不再言语,寒泪划过两颊一暖,他想娘了,他也想爹想蓉蓉想唐瑜想妞妞……他总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孩子,本就没人要求他睥睨生死,更没人要求他不能哭……
是娘的爱抚还是爹的呵斥,是蓉蓉的温言软语还是唐瑜的冷颜峻色,要不就是玄髫妞妞的温热鼻息,王襄在酥酥暖暖中睁开了眼,旋即又慌忙闭上,透过雾霭的阳光还是很刺目,却也极是鼓震人心的。王襄险险欢呼雀跃起来,脚下一滑才想起仍旧置身树冠,看了看身下深邃的一片黑洞洞,吓得一身冷汗,“怎么就这般睡着了?!要是翻身掉下去,不闷死也会摔死,这般粗心大意,死了也活该!”王襄调皮的自己咒骂着。
不对呀!自己在冷杉林里约莫穿行了二十余天,虽然衣衫早就被水汽湿透周身阴寒,可都没有胸闷窒息之感,莫不是……王襄赶忙盘膝坐回粗枝巨干交合处,调内息运行小周天,虽然玄天功依旧不能施展,但是心脉肺腑却也并无异样。王襄稍稍心安,如果不是身体暴恙,只怕是……深入杉林腹地瘴气越发重了?要不便是……山势升高空气稀薄了?不管因为什么,却总是好的,至少昨夜之变证明没有原地转圈儿!
爹娘若在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照护周全,报仇之事暂放一旁,总不应该劳烦他们在天之灵妄自记挂,怕也不能辜负唐家公子的搭救和司徒少主的邀约,既不当死,那就想想活下去的办法。王襄向着太阳拜了拜。太阳!太阳!日出东方……
自襄阳府出了城郭,便一路径直西北,纵然在这冷杉林内偏了方向,西北方总该是神农顶腹地方向。所幸冷杉林虽无际无涯,却因树木巨大成列成行无杂草闲花怪石野树相扰,王襄虽穿行了多日,方向却只偏离了少许。王襄辨明方向,试着在树冠上走了几步,神木奇伟多有虬曲苍劲的枝桠粗壮如臂,虽然行动不易却也不是完全不能。
王襄在树冠上勉力走了不多远,一个失足掉下树冠落回林中,险些摔裂屁股摔断腰身。坐在林内歇了歇,索性不再上树,向西北方向摸索走去……
行了约两个时辰,心头郁结又起,王襄便依前次之法爬上树冠,这次虽也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却比前次熟练了些。就这样林内走一走树顶歇一歇,虽前行更缓,却终究找到了应对这杉林毒瘴的方法,况且终是见了天光,心情便也愉悦起来,偶尔赶上日升月落暮去晨来,杉林树顶的云蒸霞蔚苍寂凄迷也不啻人间难寻的壮美景观。日夜交替,走走停停,如此往复又是十日……
若不是食物殆尽,王襄倒也不甚焦急,入林前猎户相赠肉脯怕是半只獐腿,即便吃得极省,却也将够两日。虽然三日前,登冠顶休息换气时,便已隐约看见远山峰峦,这两日愈发清晰,想是已达杉林峰顶,开始下山,以来时计算,怕还要月余,如不得果腹之法怕仍要倒毙这深林之中……
两日份勉强匀了三日食,却还是只剩下了盐巴,除了冷杉、蕨藓、藤蔓,林内全无山鸡野兔等可食之物,蘑菇倒是不少,却不敢食,未曾饿死便被毒死有些划不来。入林不几日火镰遇潮气湿透不得使用,早早便被王襄弃了,纵有野物可猎,怕也要茹毛饮血了……
又坚持了三日,除了舔舐盐巴,便只餐风饮露,加之日夜兼程不再于冠顶过夜,饥肠辘辘兼疲惫焦忧,即便他身强体健精力充沛远胜常人,却也终是常人,王襄一时头晕眼花,一口污血喷出,瘫软在冷杉林内人事不知……
王襄虽不得知,却所幸已是半山腰,杉林内郁结的瘴气已稀薄许多,不然他怕是再无转生之时……不知晕厥了几时,王襄悠悠醒转,莫不是已经身处那世踏入黄泉,王襄动动身子,酸软无力烫如火炭,那便是还活着,阴间不会有如此痛楚!
王襄耗尽残存气力才勉强登上了杉树巨冠,便是死了,他也不愿死在那幽黑憋闷的林内。好在多日的历练爬树的本领已娴熟了许多,总算在力竭身死前爬上来了,却已无站稳的力气,王襄躺在巨冠粗枝上,目之所及空旷辽远,万念俱灰下心头茫茫,连恐惧和惋惜都没有。“我尽力啦!你们别怨我!”王襄运丹田最后一丝气力大声喊道,旋即闭起眼睛,再不与世争又何尝不好……
“扑棱棱”一阵大鸟振翅之声,随即“哦啊哦啊”几声夜鹭啼叫传来,想是王襄的鬼叫惊了夜鸟离巢,旋即周遭一片“扑棱哦啊”声,几十只鹭鸟相继振翅,一时间夜雾被群鸟扰动得弥漫涣散,倩影当空追云伴月,王襄一时看痴了……
“啾啾”几声,不远处两个黄口炸毛的小脑袋探出茂密的枝叶,不满却小心翼翼的瞪着王襄。小夜鹭?!王襄一时觉得可爱,扒着枝桠循迹爬了过去,小家伙慌忙“啾啾啾”缩回隐蔽的巢内……
时逢春深夏初,正是鹭鸟繁育孵化之时,早诞的幼鸟也才出壳三两日,尚有许多未出壳和新鲜待孵之卵……王襄已经敲破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鸟蛋,“吸溜”一声,蛋清并着卵黄一口囫囵吞下,生蛋虽鲜却是极腥的,他却觉得甘美异常,连下颌上淌留的汁液,也用食指抹了,放在口中舔舐得干干净净。巢内本有三枚鸟蛋,王襄刚想伸手再取,却怕惊鸟归巢痛失其卵,随即缩了手。好在这一片有几十个鸟巢,王襄便换过另一个,这次不似方才粗鲁,自鸟蛋的一端敲破,撒了些盐巴晃了几晃,“滋溜”“滋溜”小口吸吮起来,神态恣意。
在不同巢内又捡了两个鸟蛋吮了,王襄便收了手,寻了个隐蔽的桠凹处躺下,用残破的断袖片衫将自己缚在枝桠上,免得梦中失身掉落,这十几日攀爬神杉,衣衫早就磨蹭撕挂成了布条缕缕。四个鸟蛋虽不饱腹,却也不甚饥饿了,王襄砸吧刚才的鲜美滋味,口中吟起了,“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三春鸟,蛋在巢中望母归。”这本是唐代醉吟先生的诗,他却把尾句的“子在巢中望母归”换了个“蛋”字,诙谐却也贴切……
次日晨,王襄在周遭“啾啾”声醒来,他拨开茂密遮蔽的枝叶,十几只早生的小鹭鸟欢愉的吱鸣着,或因品种有别,稀疏未脱的绒羽黑白不一,红嘴黄口各不相同,但歪歪斜斜摇头晃脑引颈振翅的稚姿无一不是蠢萌可爱。看着小鹭鸟们胖鼓鼓的肚子想是惊鸟还巢,喂过了幼雏,复又觅食去了,王襄本又是饥肠辘辘,却再也不忍伸手,“算了算了,还能再忍忍。”
虽得鸟蛋勉强果腹,但总有一股阴凉如附骨髓,不时寒颤,想必是旧疾未愈又添热症,也不知轻重急缓,若不能尽早出了杉树林却还是凶多吉少。
王襄急急奔走半晌,竟有稀薄揺金碎影射入林内,又行走了片刻,日影更甚,冷杉树渐细渐疏,倒是高草杂树多了起来,异卉奇芳夹杂遍缀,兽道隐现不时有鼠兔于土穴树洞藏头缩脑。这……这……这便要出了巨木深林了吗?王襄哪里知道,入林时方是山脚,出林却只在翻越山巅后的腰半,所以这一上一下差了倍余,若不是昨晚幸甚偶得神鹭赐卵,怕是已在鬼门关前咫尺半步却踏之不出,枉费了多日劳苦与卿卿性命……
想想在这林中困的三十好几日,几番叵测却又屡屡奇遇,王襄百感交杂,狂笑欲哭。瞥见不远处一道黄黑光影惊声遁上树梢,竟是一花斑豹子半蹲枝头,不屑的眇了王襄几眼,纵身没入树影间。王襄吓得吐吐舌头,亏这大猫不饿,若是当真相搏,自己病体沉疴怕不是对手,念及此,加快了脚下步伐……
未出杉树林,便已是触目姹紫嫣红,半人高的杜鹃如红霞盈天,一望无涯浩浩淼淼漫山遍野铺陈开去……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满蕊攒黄粉,含棱缕绛苏”、“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世人称道牡丹、芍药搜肠刮肚穷尽辞章,怕只是未有几人得见这接天连地波翻浪涌的子规花海。王襄只觉得那些阿谀媚态的庸花俗草纵有千般香艳,在这“踯躅千层”“啼血万山”面前比之失色不过尔尔……
王襄哪想过非是花草有高下,文生才子多娇柔造作,眼里便只有些风流柔媚。他的英气豪情自需这狂放恣意来匹配。王襄不自主款步花海,忘却天地如痴如醉不知流光何时不知所去几许……
花自摇曳波自翻卷,杜鹃花下自是草甸如茵闲花争艳,却终还是做了这啼血花海的陪衬。杉林幽闭因了树冠遮天,花海虽壮阔却终是碧天艳阳远山如黛,王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半晌,日薄西山时仍是“只在花海中,径深不知处”,回头望望冷杉遍覆的陷峰暮霭缭绕只余一抹绿黛隐约可辨,举目瞧瞧遥远处已坠入层峦叠嶂的残阳染得半天昏黄,却有一抹残红如丝如发,想必是双峰对峙露了一线金乌。那怕便是花海的出处,与来途相较估量相去无几,怕是也还需半晌光景。王襄整日未食,又不曾停步,早就腹空腿软,心道,“早知如此,便是偷拿一个鸟蛋也好”,时逢一行鸥鹭当空“哦啊”飞过,想是打食还巢,王襄慌忙向空拜了拜,“感念神鸟救命之恩,不该再生贪念,罪过!罪过!”索性择了花稀草厚处,幕天席地随意躺倒,伴着涛声阵阵草香袭袭,施施然憨憨睡去……
第二日,天色欲曙朝阳未升,王襄便早早起了身,踏草分花穿波破浪行至日近当顶,如刀劈斧砍般齐整的双峰一线已是清晰在望,身近已是子规稀疏,只有如茵绿草依旧繁盛没足铺陈到一条湍湍潺潺的小溪边。
小溪丈余宽,水势缓缓水声淙淙,从遥无踪迹的远山中欢淌而来,向遥无踪迹的远山中嘻流而去,遇礁石纵身一撞就是片乱玉,逢浅滩随势一旋便是个梨涡……小溪那边壁立千仞如西楚霸王,小溪这边杜鹃窈窕似美人虞姬,那小溪恰似乌江当中而过,两边相望遥遥、相守朝朝却又相会无期……
穿过一线天,不知是何去处,终是离异卉庄又近了些。王襄俯身拘了一捧溪水泼在脸上,顿觉清凉爽利,溪水入口无比甘甜,因热症缠身与艳阳当空的躁燥,顿时减了大半,便跃入及腰的溪水中尽情搓洗起来,还不尽兴,便俯身一头扎入溪中,“咕咚”“咕咚”牛饮至腹大便便……
王襄戏耍够了,小心翼翼涉到对岸,抖落身上水珠儿,一阵倦意袭来,想是乏累稍解便生倦怠,随性侧面躺下,难得惬意,便多歇息一阵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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