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宸的眼泪要流干了,他亲吻着女人的唇角,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抱着苏青禾,无论谁来劝说都不愿放手。
舒太医急坏了,道:“贺将军,迟了就连孩子都保不住了。”
“青禾走了,我还要孩子做什么?”
“贺将军!”
他油盐不进,直到苏青禾的贴身婢女折柳拿着一个本子递给他之后,他才松了手。
舒太医将苏青禾移入屋内,让贺宸在外等。
贺宸死死地盯着本子的第一页:
“写给遗忘了一切的我:
第一条最重要的事:我最爱的人叫贺宸,他是我的少年小英雄,是我的月光小少年,是我朝从不打败仗的卫国大将军,他是我的夫君。我爱他,永远不会恨他。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生下我们的孩子,这是阿宸给我唯一的、最重要的礼物,是上天的恩赐。我患了头疾,本就时日无多,忘了一切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能做的就是为他留下一个孩子。以后我不在了,我自私地希望他看到孩子还能想起我,想起曾经有个姑娘很爱很爱他。看来比起我遗忘一切,我好像更害怕阿宸会忘了我。毕竟,我忘了他很难,他...他忘了我太过容易。只愿他看着这孩子是他亲生骨肉的份上,能够好好待孩子,照顾孩子平安长大,然后只需要在这孩子问起自己阿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想起我,我就知足了。
唔...划重点,一定不能忘!我最爱的人是贺宸,我要生下我们的孩子。如果我开始恨他,那一定是我忘了我有多爱他。”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
一声高亢的啼哭划破天际。
接生婆欢欢喜喜地抱着孩子向贺宸报喜:“贺将军,恭喜,是个小公主!这粉妆玉琢地,和公主殿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贺宸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他亲吻孩子的额头,哑声道:“青禾,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忘了你,但如你所言,这是你留给我最好的礼物,是上天的恩赐。我会将一切愧、一切爱、一切欠你的,全都给我们的孩子。”
贺沐没有再回来,他没有勇气看着那样鲜活的阿姐被置入冰冷的棺木。
他去了芝岭村,望着满园凋敝,忽然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一样嚎嚎大哭,他喃喃道:“你们为什么还不开花?阿姐再也看不到了啊...”
......
三年过去了。
贺宸几乎没有回过将军府,也没有去过掌上明珠殿。
他一直在外征战,替皇帝开疆扩土,助皇帝圆统一大梦。
他将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敌人的胸膛。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成了百姓口中的守护神,是说书人口中的不败神话。
他备受尊崇,百姓们提起他都会就得安心温暖可靠,可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道贺将军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寡言,常常一个人在军营里通宵达旦地训练,像是拼了命。
若不是军中还有一个小公主,贺将军就当真过得不像个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没错,这三年,他虽征战,到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女儿。
贺宸给女儿娶名为贺小苏,小名阿禾。
他每晚都会哄女儿睡觉,一遍遍温柔地唤着阿禾。
他想将欠了妻子的爱称十倍百倍地补偿给她。
“阿禾乖,后天爹爹就带你去芝岭村看小沐。”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窝在爹爹怀中,眨巴着大眼睛,惊喜问:“小雏菊是不是又开了?”
“嗯。”
每年小雏菊盛开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女儿去芝岭村看花海。
他告诉女儿:“这是你阿娘最爱的花。”
许是母女天性,感情共通,贺小公主初次见到小雏菊时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阿娘喜欢小雏菊,小公主也喜欢。
晃眼就到了贺宸答应带女儿去赏花的日子。
他虽能策马前行,但怕风餐露宿,女儿受不住。
他仍是雇了软轿,置好吃食和盘缠,这才带着女儿出门。
芝岭村还是老样子,民风淳朴,热情单纯。
贺小苏挥着小短手和村民们打招呼,甜甜地喊着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爷爷奶奶。
村民们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小公主的面前。
小公主在小雏菊花海中穿梭奔跑。
风扬起她一头乌丝,她转身举着一朵怒放的小雏菊冲着爹爹和舅舅笑。
恍惚间,两个男人似乎都看到了苏青禾的影子。
贺沐看了贺宸一眼,问:“今年还不打算回去看看?”
贺宸摇头。
“福安寺翻修,住持在阿姐住过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镂花木箱子。那箱子被阿姐藏在床底,定然是重要之物。住持想亲手将箱子交给你,但找不到你,就找到我这儿了。我已经把箱子送到你府上了。”
贺宸抿唇。
“小叔父,你回去看看吧!不久之前,图依依被抓,陛下已经治了她死罪,十天前就已经行刑了。怪不得这些年我们都找不到图依依,原来她为了逃过一劫,居然划花了自己的脸,委身给了一个傻子,傻子不谙世事,说漏了嘴,这才暴露了图依依的身份。你放心吧!图家已经被灭,图依依也已经死了,没有人能伤害小苏了!阿姐的悲剧不会重演!更何况,小苏有你这个爹爹,谁又敢打小苏的注意呢?”
贺宸的手微微发颤,他看向贺沐。
贺沐莞尔,看着不远处的小苏,道:“小叔父,我已经不怪你了。”
贺宸眸色微动。
贺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陛下也很思念小苏,你再不回去,陛下就会下旨诏见了...”
“好。”
贺宸带着女儿在芝岭村住了三日后便启程回府了。
他将女儿哄入睡后,独自一人打开了镂花木箱。
盖子被掀开的那一瞬,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残留着血迹的衣裳、沾了尘土的杯碗、仍还能嗅到药味儿的药罐...
贺宸将酒倒入这箱子里的碗中,他仰头一饮而尽。
他似乎又看到了七岁的苏青禾。
小小的姑娘在大雪中背着小小的少年,脚步歪歪扭扭,却走得万分坚定。
他红了眼眶,哑声道:“青禾,你究竟多爱我啊?”
“呜哇哇哇哇——”
里屋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贺宸忙合上木箱,几个健步就冲入屋内。
床上小人儿哭得浑身颤抖,一张几乎和苏青禾重合的小脸哭得通红。
“爹爹...呜呜呜...爹爹你去哪里了?小苏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啊!呜呜呜,梦里爹爹不要我了。小苏已经没有阿娘了,小苏不能失去爹爹啊...呜呜呜...”
贺宸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抱起女儿,亲了亲女儿带泪的眼睛,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
“小苏儿乖,爹爹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小苏儿需要爹爹,爹爹这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呜呜呜...那...那小苏儿是爹爹最疼爱的人吗?”
“嗯!”他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温言道:“小苏就是爹爹最爱的人。”
贺小苏在贺宸胸前蹭了蹭,慢慢平静,慢慢阖上了眼睛...
贺宸看着熟睡的女儿,低声呢喃着:“青禾,我把来不及许给你的承诺全都给了咱们的女儿...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下辈子换我来爱你,就如同这一世你爱着我那样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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