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荣作为梦境的创造者，拥有绝对的掌控力。
他看似居于帝都，不曾外出半步。
实际上，一直在按照传说御灵师们的要求，观察并记录着御灵师们在梦境中的经历——
御灵师们在梦境里，会遗忘现实中的一切，完全根据潜意识……又或者说按照本心行事。
他们在梦境中做出的所有选择。
同样会成为评分的依据，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一百一十七号，购置侍女一名，照顾衣食住行……不过，并未投入太多精力，就此收手……暂且再观察一下。”
“二十七号，同样购置侍女，却食髓知味，夜夜笙歌，影响修行……扣分。”
“十九号，接受同门邀请，借天灾敛财，收益不菲……借此采购资源，提升修行速度……”
“若是冬夏之国的御灵师，理应扣分。不过他来自秋国，倒是符合该国御灵师的要求……加分吧。”
“二号，恳求师门出手失败后，拿出部分财物救济，而后静心修行……心性可嘉，加分。”
“一号……”
吕荣有些期待。
第二轮选拔中，排名第一的江贺，天生道心。
入梦仅片刻，便能醒转过来，明悟自我，为了测试，才选择重新入梦……
心性毋庸置疑，那么悟性呢？
吕荣心念一转，一幅幅画面在眼前浮现。
他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愕然。
“这就不修了？”
请求师门出手，救济山下灾民，被拒绝之后，留下一句“这仙不修也罢”，当场就收拾包裹下山了……
这也太任性了吧！
“麻烦了……”
吕荣皱了皱眉。
梦境是根据他记忆中的云朝衍化而来的，包括修士、人们的反应，也都源于他的记忆。
但是，江贺作为御灵时代的天才，又接受了斩龙真君的教导，似乎并不能适应云朝时期的氛围。
简单来讲：道心冲突了。
换做其他御灵师，忍一忍就过去了。
江贺却是天生道心，意志极为坚定，哪怕入梦失忆，也始终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很难改变。
宁愿不修仙，也不会选择同流合污。
“修仙之法，并非一日就能学会的。”
“一号刚刚学会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门都没完全进去，就直接放弃了学习，下山离去……”
“这样一来，别说跟其他人比试了。”
“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凡人，不到百年，就会寿尽而亡。”
“他在第二轮排名第一，难道要在第三轮反向第一，抢先出局？”
吕荣迟疑了一下，决定出手。
江贺的心性没有问题，反而是加分项……是因为遭遇了“漏洞”，所以才面临这种局面。
换做传说御灵师，也会同意他出手干涉，让悟性的测试可以正常进行下去。
而且……
吕荣对江贺的道心，还是相当欣赏的。
并不希望他这么快就出局。
不过，江贺这些御灵师，属于外来者。
即便吕荣可以掌控梦境，也并不能改变这些御灵师的意志，只能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对其产生影响。
……
为了让江贺进入青城观修行，家里掏了不少财物作为束脩。
如今他要下山，青城观的道长们倒也没有刁难，任他离去。
只是在江贺下山之时，往日同门竟没有一个前来相送，就连同屋的小道士，都不见了踪迹。
他摇头叹息，独自离去。
走过漫长山路，纷杂尘世跃然眼前——
与超然世外的青城观截然不同，外界受到地龙翻身的影响，灾情相当严重。
不仅有水灾、山灾……
更有在天灾中失去一切后，选择落草为寇的山匪。
他们为了活命、为了口粮，四处劫掠，夺取他们能够看到的一切，并在这个过程中，彻底沦为野兽，成了灾厄的源头之一。
此外，平日里躲藏起来的妖祟，也趁着混乱行动起来，将水搅得更加浑浊。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想要借机发财的商队，也需要不断加强护卫。
寻常百姓更是不敢轻易离开城镇，踏足山野。
那不是觅食，而是送死。
江贺孤身下山，自然也相当危险。
幸好他自小习武，在青城观的时候，也练习过一些剑术。
只要不是遇到什么大股山匪、百年老妖，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顺着山道走了没多久，他还遇到了一伙遭遇山匪袭击的商队，出手帮忙击退匪徒后，被邀请同行。
与商队一起，安全系数自然直线上升。
不过，沿路扎营休息的时候，商队的老管家找了过来，好奇问道。
“少侠，我看您一身精妙剑术，不似凡尘……”
“在青城观学过一段时间。”
江贺明白老管家的意思，坦白道。
“原来是青城观的仙长，实在失礼……”
老管家急忙行礼。
只是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江贺打断。
“老丈不必多礼，我已经道别归家，不再是青城观的弟子了。”
“啊？仙缘何其珍贵，少侠为何放弃？”
老管家困惑不解。
江贺摇头叹息。
“我曾经同样崇慕仙长，认为只要成为仙尘之人，羽化登仙，就可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得长生，得解脱……”
“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修仙之人，并非逍遥自在。”
“摒弃情感、放下同情、这也不敢、那也不愿……”
“淡情薄欲，一心求仙。”
“纵然得道，亦不逍遥，即便长生，不能解脱。”
“既然如此，我还修仙作甚？不如早些归家，趁着阳寿有限，想做什么就去做，倒也逍遥自在。”
“……”
老管家连连点头。
没错，断情绝欲，就算修成真仙又如何？
不如他的大梦之法，可以在梦境世界里随心所欲，自在逍遥。
就算是真仙也未必有他快活。
没想到，江贺竟然是个修行大梦之法的好苗子。
他心动不已，附和说道。
“少侠说得对，修仙便是为了成为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仙人……”
“为了成仙，反而断情绝欲，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说起来，我行商多年，倒是听说过一些仙宗传闻，似乎很符合少侠的想法。”
“哦，老丈说来听听。”
江贺眼前一亮。
老管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听说云州有一个仙宗，名曰“大梦”。”
“大梦仙宗的仙长们，同样不喜那些断情绝欲之人，遂修行大梦之法，创造真实梦境……”
“哈。”
江贺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好了，老丈，不用再说了。”
“沉溺梦中的，可不是什么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仙人。”
“不过是一些逃避现实的可怜人罢了。”
“……”
此类言论，老管家听过太多。
他并未气恼，摇了摇头。
“少侠此言差矣。”
“仙路已断，仙门已关……这便是现实。”
“就连最后一位仙人，都已经逝去在了古老的启朝。”
“千万年来，可曾有人真的羽化登仙？”
“那些仍旧痴迷于成仙的人，才是无法接受现实的人。”
江贺竟然没有反驳老管家的话。
而是点了点头，赞同道。
“老丈所言极是。”
“所以我不愿意为了追求那缥缈之仙，抛弃眼前所能看到的真实。”
“……那你又为何不喜大梦之法？”
“我说了，我不愿抛弃眼前的真实。”
听到江贺执拗的回答。
老管家一时无语。
他忍不住开口道。
“你又如何确定自己所看到的，就是真实呢？”
“说不定，这个世界也只是其他人的一缕梦境，我们不过是身处梦中罢了……”
江贺失笑摇头。
“越是沉溺梦中，越会怀疑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若是身处梦中，我自然会醒来。”
“只要没有醒来，所见皆为真实。”
老管家本来还想反驳，忽然失了兴致。
是的。
他其实已经醒过了。
只是为了进行测试，才选择重新入梦。
即便如此，他的本心仍旧如此坚定。
老管家摇了摇头。
“往西走，宁州之地，有宗门不修仙途，不修虚妄，只修当下。”
“他们济世救人，欲以香火之力，成就不灭阴神。”
“或许符合你的喜好。”
说罢，老管家连同整个商队在内，尽皆化作烟云消散。
江贺看到这一幕，并未惊讶。
通过刚刚的争辩，他已经猜到，这位老管家，或许便是一位来自大梦仙宗的修仙者。
他提起行礼，按照老管家的提示，往西走去。
……
“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吕荣坐在帝位上，一手撑面。
他作为大梦修士，大梦仙宗的祖师爷，最开始建立仙宗的时候，也并非是奔着享受梦境去的。
他也曾有雄心壮志，欲要以梦证道——
传说仙梯破碎，仙门已失？
他要在梦中重铸仙梯、再造仙门。
用梦境仙梯替代仙梯，化虚为实，衍化梦仙！
他这异想天开的狂妄念头，招来了一群同样狂妄的弟子，形成了名震一方的大梦仙宗。
然而……
仙梯未铸、仙门未造。
随着梦境开始脱离虚幻，变得越来越真实，他们却逐渐迷失于其中。
有弟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彻底迷失了自我，再也没能醒来。
也有弟子恐惧于梦境的真实，认为这个世界不过是天庭坠落后，天尊的最后一缕幽梦。
所以世间之人才无法成仙、无法解脱。
他们或是染上了疯病，彻底变成了疯子。
或是沉溺于梦中，醉梦度日。
就连吕荣也在一次次失败中，陷入颓然，逐渐堕落，溺于梦中。
偌大仙宗，轰然倒塌。
直到现在。
吕荣作为英灵，被召唤到御灵世界。
心里仍存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处于另一段幻梦。
“既然伱说这是真实。”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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