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萨麦尔直视向那位前前所长，缓缓开口。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片荒芜的世界，一颗死灭的行星，一个人理无法存续的未来……”
马里斯比利并没有隐瞒，喃喃低语，摇头嗤笑着，感叹这荒谬的命运。
萨麦尔微微闭目，将右手习惯性地搭在桌上，五指有节奏地敲击着。
“这就是【拟似地球环境模型·迦勒底亚斯】和【近未来观测透镜·示巴】带来的预兆？”
马里斯比利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充满着磁性。
“其实，最初我也不搞不懂为什么明明这颗星球在焕发出勃勃的生机，丝毫没有衰败的模样，却将在未来迎来死灭的终焉，而随着对空想之根的研究和那位异星之神的降临，我渐渐想明白了原因。
危险不在脚下，而在域外。
我们曾经固然一次次跨越了文明的桎梏，但我们、乃至这颗星球，对于整个宇宙而言，都太过年轻。
过度的繁荣，就如同成熟的果实挂在枝头，必然引诱来域外的觊觎者。
所以，是选择为了自保修剪枝叶，重新规划，寄希望于未来；还是明知道结果，依旧撞到头破血流，直至自灭，这是个问题……”
“生存还是死亡吗？”
萨麦尔抿了口红茶，抬头看向这位曾经有过蜜月期的合作伙伴，淡淡开口。
“看样子，你选择的是前者……”
“但愿我是错的。”
马里斯比利笑了笑，对结果浑不在意，抬起右手抚向胸，向眼前的萨麦尔微微鞠躬，谦卑地低下了头颅。
“而现在，轮到您来选择了……”
正当萨麦尔思索间，马里斯比利那琥珀色的眸子目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悠然开口。
“不过友情提示，想要完成这道课题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还有谁？”
“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
马里斯比利沉吟间，眸中浮现出丝丝缅怀和赞赏。
“【近未来观测透镜·示巴】，就是他的作品，我们共同完善了迦勒底的运行机制，也共同见证了那个【未来】。”
随即，玛丽比斯利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遗憾。
“只不过，因为彼此的分歧，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我倾向于寄希望于未来，而他则渴望向过去寻求答案……”
萨麦尔点了点头，印象中某个留着卷发，带着绿色礼帽的眯眯眼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他当年在温泉关对付的那尊魔神柱化身，而是身上流着魔术王之血，经由家系传承，在历史长河中绵延至今的子代。
繁荣魔术，续存人理，这是雷夫一族从西历以前延续至今所持有的起始之命令。
这种在魔术世界当中最为崇高的血之戒律，会让后继者直至一族灭绝为止都要为那个使命而牺牲，是仿佛诅咒一样的绝对严守的骄傲。
而因为血脉的缘故，佛劳洛斯这位太过于优秀的名门嫡子，出现了返祖现象，拥有了获得了【启示】的天赋。
拥有着预言性质的【近未来观测透镜·示巴】，就是基于这种才能创造出的产物。
但同时，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也无法通过凡人之躯，驾驭这份超然的力量，因此自我分裂出了三个人格。
其一，掌管过去的人格——雷夫·化勒。
雷夫·化勒的人生，是为了填上那份空白而存在。
正确地接收来自过去的警告，使其散布在这个时代里。
让过去曾经存在的世界、定理在现代再次复刻。
这就是雷夫的研究了。那是从诞生时开始便已确信着的天命，甚至不会对它的正确性产生怀疑。
其二，掌管未来的人格——莱诺尔·古辛。
莱诺尔·古辛的人生，是为了回报那个激烈的世界而存在。
测量出未来，不惜牺牲掉过去和现在也要让魔术得以繁荣。
这就是莱诺尔的存在意义。
那是从诞生时开始便已确信着的天命，甚至不会对它的正确性产生怀疑。
其三，掌管现在的人格，调停者——佛劳洛斯。
过去对未来作出无视，未来对过去表示否定。
像这样完全相反的两者之所以能够一帆风顺，就是因为存在着进行调解的“现在”。
然而，【未来】的预兆，让三个人格的平衡被打破。
在危机面前，无论是求助于【过去】，还是寄希望于【未来】，都将颠覆【现在】。
所以，在得知这一结果后，掌管现在的人格，调停者——佛劳洛斯自杀了。
“为了守护现在，现在(我)必须消失。就算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是否有了成果。”
他恪守了这份职责，但依旧无法干预【选择】的结果。
最终，似乎是掌管过去的人格雷夫·化勒胜利了，在迦勒底出现职位变动后，他退出了这里，独自践行自己的意志。
以上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其好友马里斯比利的讲述和萨麦尔自己的猜测。
这群魔术师，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萨麦尔叹了口气，微微后仰坐在椅子上，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心，昆仑之行和那烂陀寺对谈的种种，浮现在脑海。
兴盛必致灾祸……过即为【非】……【无】为圆满……
不得不说，昆仑的结论是对的。
千年前，圣约之战落幕，神秘回归星之内海，于是有了将近千年的和平发展时光。
纵然有些冒出来的降临者，往往也只是化身和一丝渗透进来的力量，萨麦尔尚且能够应付。
但自从他在冬木市，拔出封存神秘，锚钉地表的十二根尽头之枪后，神代回归，这颗星球焕发出勃勃的生机，降临者的出现频率和强度，节节攀升。
如果说盖娅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那么他就相当于在黑暗森林中点亮了这盏耀眼的灯火，吸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但事已至此，自己也不可能重新收束神秘，这等同于自断臂膀。
祈求那些盯上这里的域外生命体，乖乖地打道回府，无异于痴人说梦。
眼下，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认真历劫了。
昨日已成为历史，明天仍旧是个谜团，但今天是一份礼物。
他想做的，只有好好利用这份礼物。
如果那些域外生命体，都只是奥尔加玛丽那个水平，己方未必没有机会。
“虽然你漂亮地赢了一局，但我还是要提醒您……”
低头搅拌红茶的马里斯比利放下汤匙，望向杯中红茶卷裹的一团漩涡，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
“不要以为这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
萨麦尔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反驳。
“嘀呜！嘀呜！嘀呜！”
正当室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沉默之际，尖锐急促的警报声骤然响彻整个迦勒底，连带着两人头顶的指示灯，也变成了闪烁的猩红色。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请5号和48号御主立刻到管制室集合！”
听到广播，萨麦尔目光一凝，脸色微变。
“带上这个。”
古蛇刚一从座位上站起，一件东西便从身后抛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目光随之落向掌心。
那是一条由金属星链编织的挂坠，中央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内部仿佛宿有银河般神秘而璀璨。
而细看之下，一道奇异曼妙的身影在闪烁的星光之间，静静蜷缩。
她的体表是有机的天鹅绒的感觉，湿润又冷却而干爽，头发如似剪成长条的彩虹薄膜照片，在金属的发带上有纸束一样的东西装饰在后脑勺上。
无论是装扮和形貌，她都和地球上的知性生命体，截然不同。
但少女体内的灵魂，却传来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猛然间，萨麦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拎着手上的吊坠，回头看向身后的马里斯比利。
“玛丽？”
“根据交易的内容，我只负责提供容器，并不包括这个，所以在唤醒那位异星之神前，我把玛丽的灵魂和祂曾经寄宿的核心进行了置换，只不过似乎是因为祂的力量太过强大，玛丽的精神体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或许现在，叫她【异星的巫女】更为合适。”
马里斯比利平静地解释，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她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呢？”
目光从星光中沉睡的身影扫过，萨麦尔冷笑着看向了对面的马里斯比利，语气讥讽。
“这倒不用，虽然早就放弃了她，但作为父亲，我还不至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马里斯比利仿佛没有听到那话中的嘲弄，瞥了那条挂坠一眼，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作为优胜者的奖励，这个就当做是通关的礼物吧，好好利用这东西，或许，祂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萨麦尔并没有拒绝，只是看向继续埋头喝茶的马里斯比利，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还真有制衡异星神的后手？这个老狐狸！
只不过，用自己的女儿做棋子，难道不怕父辞女笑吗？
古蛇一边腹诽，一边将宝石挂坠收入衣兜。
如今降临的异星神，虽然掌握了奥尔加玛丽的躯壳，并利用迦勒底亚斯连接上了星球大源。
但对于那副身体而言，祂终究是个外来者。
理论上，既然能把祂【置换】到那副身体里，也能通过【置换】，将奥尔加玛丽原本的灵魂塞进其中。
如此一来，就算没办法完全取代异星之神，掌控异星的权能，至少也能夺回一定的主动权。
抛开感性来说，还真是个不错的通关奖励。
随着警报愈发急促，萨麦尔深深看了一眼这位不安分的魔术师、这位惊才绝艳的天体科君主、这位不称职的父亲、这位心机深沉的功利主义者、这位爱着人类的普通人，一时无言，转身走向禁闭室的门口。
“照顾好玛丽……”
跨过门槛的脚步，只是稍稍一顿，便再度大步向前。
合金防爆门缓缓闭合，禁锢在黑暗中的身影抿了抿唇，平静而固执地拿起桌上的那本《启示录》，继续翻看着。
～～
“出什么事了？”
数十息后，萨麦尔火速冲进管制室，放目四顾，放声询问。
“是特异点！”
目前的代理所长杀生院祈荒，走上前来，一脸严肃。
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萨麦尔赫然看到管制室中央运行着的拟似地球环境模型·迦勒底亚斯，此刻某处一片猩红。
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外力，正在干涉和扭曲这片区域的法则，并以此为切入点，侵蚀星球的大源，撬动人理的根基。
萨麦尔脸色凝滞，当即询问。
“这是什么地方？”
“美国，雪原市！”
书记官塞蕾谢拉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严肃回答。
古蛇皱了皱眉，下意识追问：“还有呢？”
塞蕾谢拉摇头苦笑：“抱歉，年代未知、人理基奠值未知，这个区域的时空已经紊乱，根本无法得出准确的数据。这似乎是个亚种特异点，与理论上的大特异点不同，它未必出现于对人类史至关重要的位置，所以更加难以估算。”
不过随即，这位书记官看向拟似地球模型上的那抹有着扩大征兆的猩红，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这东西已经对人理造成了威胁，必须尽快切除！”
旁边的芥雏子目光扫过大屏幕上的魔术投影，有些不解。
“这么严重的事情，难道没人管吗？”
“十分钟前，三架F-35A从附近的空军基地起飞，前来探查情况，但刚一抵达这片区域就立刻失联了。”
杀生院祈荒抱着手臂，无奈地开口解释。
“同样，合众国从地面派出的一支机械化步兵旅，也杳无音讯。”
经历了一次次超自然现象的恶性事件后，美国军方即便是再家大业大，也清楚有些东西着实不是人力和科技所能对抗的存在。
因此，在连续折损了这么多先遣部队后，合众国方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雪原市周围，建立起隔离带，以备不测。
然后，等待专业人士前来处理。
萨麦尔尝试召唤出【天命泥板】，想要抹除这片区域的畸变。
但令他惊讶的事，自己的权能，居然无法将那股外力从地表剥离。
甚至，连空间折跃，直接进入其中，都无法做到。
似乎那里，已经被侵蚀并改造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看来，只能试试灵子转移了。”
古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看向了一旁的代理所长。
拟似地球环境模型·迦勒底亚斯已经和星球大源建立了联系，既然不能从外部进入那片区域，那就只能考虑将自身灵子化，通过星球大源运行的轨迹，从内部打洞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
杀生院祈荒立刻点头，招呼着员工们紧锣密鼓地执行命令。
萨麦尔脑内思绪飞转，以急促而平稳的声音，作出更加详细的安排。
“把摩根和阿尔托莉雅也叫来，让她们用圣枪封闭这片区域，延缓这东西的扩散速度！”
“没问题！”
“还有，把【她们】也带来，和我们一起……”
杀生院祈荒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数分钟后，换上魔术礼装的萨麦尔和玛修，踏入中央亮起的魔术阵图内。
清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耳畔响起。
“灵子转移进入最终阶段。坐标美国，雪原市。
年代未知，人理基奠值未知。
拉普拉斯进行传送保障，已成立。为特异点追加因子位，已确保。
反召唤系统已设置。请御主进行最终调整。”
萨麦尔活动着脖颈，目光瞥向对面逐渐灌满营养液的两具维生舱中。
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赫然是那位异星之神和某只自称0号御主的混沌恶。
而在她们的脖颈上，则分别套着一条精致的蓝宝石挂坠和一副刻着卢恩符文的黑色皮质项圈。
确认淡绿色的营养液逐渐没过维生舱中的两张脸，萨麦尔满意点头，唇角翘起一丝愉悦的弧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刚好拉上她们打工。
这样既可以去除后顾之忧，还能最大限度的利用资源。
顺便，刚好趁机测试一下马里斯比利的后手，究竟靠不靠谱。
雪原市的那东西既然能防住他的权能干涉，那就证这绝对是个不容小视的麻烦。
甚至有可能，不输于自己。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带上那只异星神，很有必要。
“筐体内御主的生命体征达到基准值，灵子转移满足规定人数。
反召唤系统，启动！
灵子转换，开始进行！”
随着周围的电子合成音越发清冷，一股拉扯感从周围浮动的光纹中传来。
“请问，前，前辈……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有些紧张的玛修，捏着衣角，转头结结巴巴地询问。
萨麦尔微微一笑，牵起了那只有些颤抖的小手，传递着鼓励和温暖。
小学妹顿时心神大定，眸中的怯弱也被坚毅所取代。
“距离灵子转移还有3——2——1.
全工程，完成。
开始实际验证。
首次指定，FirstOrder！”
当所有的系统调试完成，电子合成音下达最后的指令。
“嗡！”
刹那，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束蓝白的光带升腾而起。
随着光华散去，维生舱中的藤丸立花和奥尔加玛丽，以及魔术阵中的萨麦尔和玛修，彻底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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