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白，晨曦洒向大地，从高楼向外眺望，海上的风浪已经消失，几艘军舰正在巡弋。
难得的好天气。
莱恩撑着脑袋，一晚上就没合过眼，不断地将线索归纳、整理、思考。
现在所有计划都出于假设，哪怕这个假设没有成真，他也不亏。
说白了，莱恩又不是什么抖M，如果证明自己想多了，让伊甸狠狠出个风头也是件好事。
“反正我不急，急的是你们。”
他露出嘲讽的笑容，微微扭动脖子，看到伊甸靠在自己肩膀上已经睡着了，莱恩也算见过了不少睡相，伊甸还挺特殊的。
闭目垂头，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嘴角还挂着微笑。
很优雅，仿如身在画中，诠释了对睡美人的定义。
‘难怪和爱莉希雅的关系这么好，你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人。’
就在这时，睫毛颤动的更加明显，琥珀色的眸子缓缓睁开，迎着晨曦显得有些迷茫，当起床的短暂失神过去，她这才露出微笑。
“早上好，莱恩，还有昨晚辛苦了。”
昨晚在她睡着前，莱恩把未来同居的朋友挨个介绍，有暴躁的千劫，也有可爱的格蕾修，还有做事认真的樱，人格分裂者一般的维尔薇......
“多谢你昨晚讲的故事，让我今天充满了干劲。”伊甸站了起来，迎着晨曦伸了个懒腰。
莱恩张开嘴又闭上，望着凹凸有致的背影微笑，和伊甸单独呆了一夜，想法并不多，有种感觉却格外的浓烈。
舒服，与这位少女待在一起很舒服。
智商暂且不谈，在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情商最高的非伊甸莫属，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人惬意，再加上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难怪成为这个时代的明星。
马屁把我拍的浑身舒坦，细想一下，这又不止是马屁，都有理有据的。
莱恩也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到天台边，侧头问道：“城市这么安静，是不是感觉很新奇？”
“嗯，以往这个时候早就人山人海，喧哗不已，你知道吗，我喜欢欣赏这种热闹，仿佛能感觉到文明的脉动。”伊甸抬手一指，指向这沉寂的城市。
“不过这种安静也挺不错的，即便全城戒严，我也能听到爱我之人的欢呼，也能感到波涛之下的暗流涌动。”
她相信莱恩说的话，当然明白这一天的凶险，可依旧身穿盛装，以最昂扬的姿态迈向舞台，那独属于她的战场。
“莱恩，有件事要拜托您，如果我真出了什么问题，就让我在这舞台上告别吧。”
“不至于啦，哪怕你真被......”莱恩话没说完，就感觉一根冰凉的手指搭在了唇上。
“我永远不会与文明为敌，因为我所爱的，正是这些美丽的东西，怎会忍心去破坏珍宝呢？”
伊甸笑着说道，没等莱恩仔细思考，便握住了他的手。
“尊敬的先生，能送我一程吗？”
莱恩一瞬间想了许多，到最后只是微微颔首。
“荣幸之至。”
东贡已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大街上除了隆隆驶过的军车和全副武装的士兵就没有一个人影，逐火之蛾看起来非常重视，在短短时间内尽量调集了兵力。
被这么多人保护，放在艺术家这个种类里也是头一遭，但没有人反感，也无人能责怪她。
伊甸值得，她已获得了无尽的财富和无上的声望，哪怕世界毁灭，也绝对是最后几个死去的人，要换成一般人，在遇到崩坏暗杀后早就跑的没影了。
但她选择站出来，与没有选择的普通人一起直面崩坏，这已经够了。
没有豪车，伊甸被莱恩陪着，步行去往体育馆，没有欢呼和尖叫，只有两侧警戒的士兵，他们或坐在工事里，或站在坦克车顶上，看到一身紫黑色长裙的伊甸走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真来了，不会是替身吧，难道待会儿要假唱？
他们愣愣看着，就上级的命令来看，今天很大可能有一场战斗，聪明人都会躲起来，就像东贡的市民都躲进了避难所，抛去各种光环，伊甸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但伊甸真来了，那份自信和优雅岂是替身能做出，看样子也不像被上面强迫的模样。
很诡异的场面，伊甸反倒露出更甜美的笑容，轻轻挥动着手臂，也不知道谁领头，掌声与口哨声轰然响彻。
‘这已经是偶像的顶点了吧。’莱恩在后面看着，也有些羡慕这种一呼百应，不像是他用实力引人敬畏，伊甸的名气在于长期的积攒。
但怎么说呢，活该她受欢迎，就这么一来，也不知道多少人路转粉。
莱恩也钦佩伊甸的勇气，在这个时代敢当出头鸟可不容易，只悄悄扫过数以千计的士兵。
一晚上调集这么多兵力，梅显然很重视，而且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正是互飙演技的时候，你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吗？如果假设成真，这也是律者调动分身的最好机会。
伊甸宛如炽阳，莱恩反倒藏在了阴影里，就这样来到停满卫星转播车的体育馆，见到昨天被轰出的大洞已经被一个巨幅海报给堵上。
“伊甸小姐，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艾芙菈迎了上来，后面跟着一整个化妆、摄影、宣发和调音师团队。
伊甸看了眼众人，轻轻摇头：“接下来会很危险，你们最好去避难，这种时候也不必讲究效果了。”
“您都不怕，我们还躲什么。”
“是啊，不能让您白冒风险，一定要把效果做到最好。”
“演唱会的主题暂时确定为‘末日之前’，您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
伊甸抿着唇，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笑着又摇了摇头。
舞台即战场，歌声即刀剑，感染他人，传递信念，自己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好吧，都跟我来，既然修改了主题，所有东西都要跟着调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来准备这些。”
她不再多言，从经纪人手里接过台本，快步走进了休息区，就像一个干练的女强人。
莱恩没有跟进去，从一开始就很认同伊甸的理念，就像前世某位弃医从文的伟人一样，艺术这玩意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守备工作怎么样？”
“差不多搞定了，把这些麻烦事丢给我，可让我忙的够呛。”约翰白了对方一眼，将平板上的布防图丢了过去，“时间太少，再加上总部调走了太多人，我们只集结了两个分部的兵力，但不用担心，这些部队足够应付各种情况了。”
“这么自信？”
“当然了，伊甸小姐很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不至于倾巢出动来对付她吧。”壮汉耸了耸肩，随口道：“就算律者全都疯了，他们就不怕咱们那位神出鬼没的统括长？现在总部那边简直是猛人云集，万一把他们老巢给端了怎么办？”
这话也没啥问题，多的不说，光是别墅里那些摸鱼怪出来一半，律者都受不了，至少理论上，无人能知道他们的动向。
所以是理论上。
其实莱恩到现在也无法证明千人律者的存在，好在他已经不需要证明了，逐火之蛾正随着他的想法而执行命令。
“外围就交给你了啊，我去看着伊甸小姐。”
“等一下。”壮汉直接摁住了莱恩的肩膀，见他有些诧异，这才干笑道：“放心，我不会在任务中骚扰你的，是东贡分部昨晚抓到了一个破坏分子。”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原来昨晚有人潜入体育馆地下安装某种设备，被守株待兔的特工们给逮到了。
“一顿大记忆恢复术，他刚刚招了，内容有些劲爆，他身份也很特殊。”
“直接给我看结果不就完了？”
“不，这是关于上面的，我不敢确认，但精神探测仪已经通过了，他没有说谎。”约翰的表情瞬间严肃。
关于我的？不会是凯文的手下被抓住了吧。
莱恩一时莫名其妙，可精神探测仪一般不会出问题，这就很有意思了。
心里嘀咕，莱恩却做出一副很怂的模样：“不会有什么惊天阴谋吧，在新约克，我可被揍惨了。”
“这倒不至于，人就在第二休息区，你当面问吧。”
莱恩来回看了眼，两个休息区间隔不到两百米，理论上并不耽误保护任务，而且他还真有些好奇，犹豫片刻，便跟了上去。
这里已被严密看守，一间没有窗户的铁皮房内，莱恩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被反绑在椅子上，浑身是伤，嘴角还淌着带血的口水。
当他被抓住头发扬起脑袋，莱恩不禁眯起了眼。
有些眼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记忆力很好，脑海之中瞬间捕捉到一个画面，那是半岛的某个酒店中，住在隔壁的邻居，事后他还专门看过名单。
“这不是半岛分部的情报部主任吗？！”
“莲坊少校，半岛分部情报部主任，在半岛废弃后调任极东支部情报科，直属上级是艾德文上校。”
“昨晚他潜入会场，这是他所安放的崩坏能炸弹，经精神探测仪确定，他目的是破坏会场，刺杀伊甸小姐。”
“作为背叛者，请您提出处理意见。”
随着毫无感情的男声，一件件证物被放在了桌上，里面有形如核桃的崩坏能炸弹，这玩意体积很小，威力极大，逐火之蛾普通部队都没有资格配备。
还有证词和录像，看的莱恩眉头紧皱。
铁证如山，这就是个可耻的人类叛徒，就是证言有些让人头疼。
是极东支部支部长艾德文亲自下达的命令，理由未知，而从炸弹编号追踪，源自总部军械库，这就让人细思恐极了。
“据目前情况判断，有一股庞大的叛徒势力藏在组织里面，应该是卡利斯留下的余毒。但牵扯的高层太多，我们不得不听取您的意见。”当地的情报主管一副怂到不敢写报告的模样，科尔曼是情报部副部长，向他报告合情合理。
莱恩有些迷茫，他也确实很迷茫，按掌握到的证据已经可以开始肃反，让一群人去种土豆了。
证据没有问题，逻辑上也毫无疑点，如果莱恩是科尔曼，现在就该把极东支部来的援军全部隔离，然后一个报告打到梅那边，准备抓内鬼。
可他不是科尔曼，笃定了假设，压根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还是那句老话：
太巧了，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捣乱，好吧，说是用伊甸钓鱼成功也没问题，但莱恩想钓的根本不是什么叛徒，而且艾德文除非被支配，怎么可能当叛徒？
嫁祸他人，带起节奏，搞冤假错案对于千人律者来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这时候抛出一条线索来有什么用意？
他正想着，突然往侧面跳了一小步，壮汉手掌拍空，有些尴尬的收回去。
“咳咳，你怎么看，这里面起码牵扯到一个支部长，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条大鱼。”
“我脑子有些乱，你的建议呢？”
“这些事已经超过了我们的职权范围，汇报上去让梅博士头疼吧，但是要把极东支部的兵力调走，万一里面还有破坏分子就麻烦了。”
约翰很理智，建议也很有用，确实把任务放在了心上。
情况紧急，可莱恩半点不慌，失笑道：“这人是情报部所属，是不是我也该隔离？”
“呃，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绝对相信你，而且你要对伊甸小姐不利早就动手了。”约翰有些不太明白，怎么还有人自己举报自己的。
“那万一我准备在舞会的最高朝动手呢？”
“科尔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全世界的人们都看着呢，如果伊甸小姐死在舞台上，这个责任谁都付不起。”
房间里的人都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少校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未免也太轻佻了。
“我没开玩笑，极东支部的舰队负责封锁海面，这时候把他们调走，相当于门户大开，万一有敌人冲进来，岂不是正好中了计。”
“谁？”
莱恩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缓缓走到了囚犯身前，直视着他肿胀的脸。
“律者，如果律者从海上来，你又是一名死士，那我岂不是在帮你们的忙？”莱恩听到掌声响起，估摸着演出快开始了，“这件事先放着吧，到时候我把他和伊甸小姐一起送去总部，也不慌这一天嘛。”
帷幕即将拉开，盛装的歌姬即将出场，一场互飙演技的大戏将要开演，他没心思节外生枝。
“科尔曼，你真的成长了。”约翰叹了口气，将粗壮的双手抱在胸前，“变得理智，变得有耐心，也变得难以对付。”
“你和我可是同期的，别一副前辈的语气啊。”莱恩笑着转过头去，然后瞳孔微微收缩。
约翰，东贡分部的人，澳洲支部的人，都变得很奇怪。
所有人都看向他，有的刚才还面带不屑，有的刚才还满脸谄媚，但现在全部面无表情，让人分不清真假，让人遍体生寒。
音乐在此刻响起，夹杂着导播‘开机’的提醒，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声，盛装打扮的歌姬即将踏上舞台。
喧嚣开幕，房间内却安静到了极致，每一张长相不同的脸都是同一种表情，让人有种错觉：
这隶属不同，军阶不同的十几人，彷如一人。
猜对了。
莱恩的嘴角轻轻咧开，却做出一副迷茫的表情：“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有哪点说的不对？”
“都对，也都不对。”声音来自身后，遍体鳞伤的中年人突然解除了束缚，慢慢起身，活动着手腕，“表演到这里就结束了，您算是意外收获。”
“不需要真相，只用听从命运的召唤。”
“千面一人，你只需聆听。”
“科尔曼，与我等成为一体吧。”
十几个声音，一种语气，如同催眠似的让肌肉极度舒缓，让精神逐渐发散，大脑正慢慢丧失对身体的掌控，就在这种极度惬意的感觉之中，一把无形的刀直奔脑海，给莱恩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是源自权柄的侵蚀！
......
“呼，好久没有这种紧张感了。”
伊甸站在后台，轻轻拍着胸膛，又一次整理着紫色蝴蝶似的颈带，顺带看了眼电子屏幕上的提示。
整个演唱会将分成三个章节：毁灭，末日和新生。
每一个章节的曲目都已经确定，如往常习惯那般，她闭上了双眼，开始去体会杀戮和毁灭，技巧什么的太简单，伊甸追求的是让每一句歌词都充满感情。
‘嗯，前半段用施虐者的角度，节奏快一些，可以用点摇滚的技巧；后半段用受害者的视角，尽量表现出悲伤与痛苦。’
灵感在脑海中闪过，如往常一样，伊甸决定临时修改计划。
“艾芙菈，帮我调整一下，第一章节末尾添加小提琴，艾芙菈？”
没有听到回应，伊甸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她的经纪人，化妆师，乐队成员，甚至是保镖，一字排开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看，那些脸都很熟悉，但那些目光又无比陌生。
不会吧......
伊甸并没有迷茫，只想起了莱恩的话：
一个律者会悄然无声的渗透进来，侵蚀你所认识的任何人，所以谁都不要相信。
这如同惊悚小说的情节她半信半疑，而如今亲眼见到，才发现莱恩甚至说简单了。
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痕迹，我所信任的人，所熟悉的人就成为了怪物？即便被提醒也没有心理准备？
她忽的握紧拳头，眼神中愤怒占据了绝对上风，这种看不见的背叛比让一座城市化为废墟更恐怖，更难以接受。
“伊甸小姐，您的心理素质还是那么好，但我更好奇，您的愤怒又源自何处？”艾芙菈缓缓开口，她没有解答谜题的意思，稍稍歪头有些疑惑。
正常人遇到这种诡异情况不是应该惊愕或恐惧吗？
“愤怒？艾芙菈，你在说什么呢？”伊甸感觉到一种看不见的恐怖能量正在聚集，她没有转身逃跑，反而整理了一下长裙，将胸前的黄金蝴蝶结扶正。
“我这是喜悦，终于体会到了施虐者的恐怖，还有受害者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绝望感，好像也不需要乐器调动情绪了。”
“恭喜您，但没关系，很快我会知道答案的。”
艾芙菈没有废话的意思，她向前一步，那数以十计的人也同步向前，整齐的就像是一个人。
伊甸看着那张熟悉的手摁向自己的胸膛，痛苦涌上双眼。
这只手曾在自己失落的时候安慰，曾在自己骄傲的时候提醒，那拂过发丝的触感依旧残留在心底。
“五年的合作，你的严厉和温柔让我受益匪浅。”
“嗯，毕竟朝夕相处，很多时候我把你当成了妹妹，为了你的事业，至今没有成家。”女人满脸感慨，然而动作一刻未停，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别担心，从此之后我们将永远的合作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不用了！”伊甸杏眼圆瞪，就仿佛强行让自己睁大双眼，去看接下来的画面，那种女武神般的气势让胸前的手都为之一顿。
“你将留在此处，而我将继续前行！”
轰——
话音刚落，赤红色的光柱就从面前横扫而过，伊甸眼中的世界变得缓慢，她看到艾芙菈脸上出现了惊愕，然后在下一秒，这颗脑袋与大半具身体被轰得粉碎。
光束穿透了后台，又像巨剑横斩，将剩下的几十人一扫而空，残存的躯体就像一个个喷泉，让鲜血溅满了整个房间。
紫黑色的长裙已被染红，白皙的脸上也沾满了血渍，伊甸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射线的尽头，莱恩正对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冲向了约翰等人。
“这就是杀戮，这就是绝望，这就是大多数人类正在经历的东西？”
伊甸看了眼染血的手掌，听着外面的尖叫声，整个人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弯腰提起了裙摆。
以混乱和血腥为背景，她坚定地踏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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