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自己与薇默丝的第一次相遇。
“远离了故乡，漂泊在外的旅者吗？”
身穿漆黑哥特长裙的金精灵悬浮于半空中，纤细而优雅，看不出年龄。
“对你而言，这个世界与其说是切实生活的家园，倒不如说，反倒更像是一场无比逼真的虚拟游戏。”
“而且，也许还是简单难度的那种。”
“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因为——”
“你和当初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金精灵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夏尔，眼中忽然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既然这个简单难度的世界对你而言显得有些无聊的话，那么……”
“要不要尝试一下更高难度呢？”
“毕竟魔法与奥术——”
“可不仅仅只有高效地屠杀史莱姆和哥布林这一种用途……”
于是，从那天起——
夏尔便成为了黑塔塔主薇默丝的唯一一位学生。
而原本那个对于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旅人夏尔，也终于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了一样让他产生归属感，并愿意为之追寻的事物。
……
修道者——
这个词汇其实并不局限于宗教信徒。
在任何职业与领域中，都存在着上下求索之人。
无视流行与包装，追求极致之美的音乐家；无视商业与环境，追寻完美作品的画家；无视俗世与纷争，修行终极剑术的武道家……
作为巫师的夏尔也不例外。
“群星深处方为真理与归宿”，这是黑塔的信条。
而对于奥术与知识的渴求，便是每一位巫师心中最纯粹的向往。
可是——
无论是什么样的求道者，都会有需要试炼自己的时刻。
音乐是要给人听的，画作是要给人看的——
正如吟游诗人口中的勇者一路击杀怪物提升等级，锤炼自己的剑技，招募一个又一个强力的队友，收集种种克制的装备，便是为了讨伐恶龙一般。
而倘若在旅途的尽头，没有一头绑架了公主，守候在金银财宝所堆砌而成的小山之上的恶龙的话——
那费尽心思所锤炼的剑技和提升的等级，招募来的一个个队友，收集的种种克制道具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对于夏尔来说也是如此。
不少黑塔高层都知道，被誉为「禁咒根源」的夏尔，所创造并被记录在黑塔大图书馆的数十种禁咒之中，大多都是类似于「夏尔.避雷针」这般，只具有辅助功能。
虽按照法术原典的复杂度来判定，依然算是禁咒级别的魔法。
但相比于「天空坠落」、「天火焚城」、「暴风雪」这般的大杀器，终归少了几分独属于传奇与禁咒的霸气与美感。
可实际上——
夏尔在脑海之中推演完善的禁咒模型，又何止大图书馆中所罗列的那些……
只是——
他找不到实验对象。
夏尔从完成奥术启蒙到晋升传奇，花费了大约七年的时间。
晋升传奇之初，夏尔便可以与黑夜之龙奥古蒂雅纠缠许久，若非后来薇默丝插手调停，那大概率也是夏尔获胜。
在他成就传奇的第二年，便在一次黑塔内部的比试结束后气得基兰这位老牌传奇龙语术士发誓，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和夏尔切磋。
而今天——
距离夏尔晋升传奇，又是整整七年过去。
自己究竟走到了何等地步，就算是夏尔自己也完全无法掌控。
但是可以确认的是，自己精神海洋中所勾勒出的那些对敌禁咒，倘若作用在西大陆的那些他所认识的传奇强者之上，那恐怕无人可以从中生还。
所以，一直以来，夏尔都只能暂停了与此有关的研发，转而将精力投入到了那些辅助法术的开发上。
毕竟再精妙的禁咒，再疯狂的设想，若是没有可以作为目标的对手存在，那便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而今天——
面对一尊神降的真神。
那封存于夏尔精神海洋之中许久的疯狂幻想，也终于迎来了解除封印，将想象具现于现实的那一刻。
夏尔的眼中，一枚枚微小的定位与遥控符文正缓缓旋转着。
与那漆黑压抑的天幕之上，正沿着星球的近地轨道进行公转的魔导具遥相呼应着。
“亚空间巡航用魔导装具——识别代号「剑鞘」，变轨成功。”
“发射姿态调整完毕。”
“天谴之剑，弹药装填确认，自检完成——”
“空间辅助定位术式——「帕帕斯塔.位面坐标」启动完成。”
“开始进行坠落轨迹计算……”
刹那之间，庞然的信息流冲刷向夏尔的大脑。
倘若放在科幻电影之中，天基动能武器的轨迹计算与修正，往往需要用到超级计算机的辅助。
毕竟，这样的轨道计算，哪怕只存在着极其细微的误差，但是放大到星球尺度之上，却会在最终造成极其巨大的偏移。
然而，此时此刻——
那些本该由超级计算机所完成的运算，此刻却完全由夏尔的精神海洋经手进行。
一行行复杂繁琐的算式在夏尔的精神海洋中生成，然后消失。
反反复复，不断循环。
而一项项误差，一项项偏移的可能性，就这样在那循环往复的计算下一点点地消解。
然后——
一步一步地，将运算的最终结果，导向那唯一正确的答案。
……
海蓝公馆之中，贵族们仰望着那沐浴于血月之下的二皇子，心中思绪万千。
本以为随着夏尔与伊莎贝拉两位传奇的登场，有关于亚兰帝国下一位王位的争夺也将彻底地尘埃落定。
但是论谁也没有想到，在安德鲁亲王宣告失败之后……
原先被所有人所轻视，本以为只是计划中傀儡的二皇子，居然将局面再次逆转。
而且，看那血月神降的威势，似乎已经远远超乎了传奇领域的界限——
而贵族之中更是有心思活络之辈，通过夏尔、伊莎贝拉与二皇子之间的只言片语，猜出了二皇子背后所隐藏的事物——
一尊真神！
伴随着数千年前的成神之路断绝与诸神陨落，西大陆已经有足足三千年未曾出现过神祇的踪迹。
即便偶有发觉，最终也会发现只是有人在弄虚作假。
传奇便是超凡之路的尽头，更是这数千年来西大陆超凡者心中根深蒂固的铁律。
但今天，却是有实打实的神降，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这些贵族们的眼前。
千真万确，那超越传奇的威势绝对做不了假。
这是否意味着，属于诸神的时代，又将再次降临？
毫无疑问，这将会在西大陆上掀起新一轮的洗牌，而倘若能够在这场乱世中先与一位真神搭上关系，那无疑会让他们在这场大洗牌中占得先机，谋取到更多的利益。
一时之间，不少贵族们都心思活络了起来。
“二皇子殿下，我愿意信仰你所追随的神明，更愿意支持您后续的一切行为，只求在此后能够以信徒的身份获得庇护……”
“是啊，此前我们与伊莎贝拉只不过是虚与委蛇，亚兰帝国自古以来便是男性为王，又怎么轮到到那个小丫头一介女流称尊？”
“俺也一样！”
更有人取出一根拐杖，将其握于双手间，然后用膝盖狠狠将拐杖撞断。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
二皇子虚立于高空之上，感受着无边无际的力量自身后那轮泛着铁纹的血月之中传递而来，看向下方那群聒噪的贵族，目光冰冷。
这些贵族，向来是审时度势，趋炎附势的好手。
完全被利益所驱使，就是单纯的墙头草，毫无忠诚可言。
不过，这些贵族们，却也是维持帝国运行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次二皇子不惜暴露自己隐藏许久的身份，甚至为此专程发动了神降，自然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不但要完成主的神谕，帝国的掌控权，自然也要牢牢地把控在手中。
亚兰帝国作为西大陆最繁盛以及国力最强的国家，将来也会是主最好的传教地，不容有失。
而倘若他真的要接管整个亚兰帝国之时，倒也还真的需要这些地头蛇贵族们的协助——
只是，为了保证忠诚度，那将这些贵族们中的一部分拿来杀鸡儆猴，却也是极有必要的……
如此思索着，二皇子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夏尔之上。
夏尔此前那一系列诸如“近地轨道”、“天基武器”、“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名字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在二皇子发动了神降仪式，自身被神力所加持的情况下，却也可以看出夏尔周身那极其频繁的魔力波动。
很明显，对方正在发动复数的法术。
也许，他是在为之后即将爆发的大战进行着准备，毕竟做好充足准备的巫师与仓促应战的巫师，所能爆发出的战斗力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皇子摇了摇头：“看来，或许是西大陆数千年来，那传奇至高无上的固有观念束缚了你们的眼界。”
“以至于你们都忽略了，真正的神明与传奇之间的差距，甚至比传奇与下位超凡者的差距还要巨大。”
传奇是有极限的。
传奇所能掌控的魔力总量有着无法超越的上限。
单单是这一点，便注定了传奇位阶的强者，远远无法与点燃了神火，走上了成神之路的半神与真神相提并论。
这便是人与神的差异。
一道分隔开凡俗与神祇，任凭你惊才绝艳，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看来，二皇子殿下是没有看过我在超凡学院中演示的画面啊——”
夏尔平静地笑了笑。
他的眼眸之中，那一枚枚旋转的符文忽然光芒大放。
精神海洋之中，那宛若怒涛一般奔流咆哮的运算忽然一顿。
然后，精神海洋之中那一切的数字，一切的字符，无数的奥术法则与模型——
都在顷刻之间消弭。
仅余下了，那唯一正确的轨迹。
“轨道运算完成。”
“误差验算完成，轨道校正完毕。”
“达摩克利斯之剑自检完成。”
“天谴发射！”
与此同时，夏尔一把拉住了身旁的伊莎贝拉，发动了「星界行走」。
……
“逃走了吗……”
二皇子看着眼前那尚未散去的空间波动，微微摇了摇头。
他原以为夏尔会与他正面一战。
但是，对方也许早就认清了形势，明白了与自己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先前夏尔所表现出来的镇定与从容，乃至于放出的豪言与狠话，现在想来，应当都只不过是他为了逃跑而伪装出来的虚张声势而已。
“不过，你们又能逃多远呢？”
二皇子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周围的空间中设下了神力结界。
而在神力的作用下，任何传送类法术的效能都会受到干扰，无法传送出去太远。
他的神力微微探出，很快便定位了夏尔与伊莎贝拉的所在。
然而——
下一刻。
毫无征兆的，毫无理由的。
莫大的恐惧忽然从二皇子的心头升腾而起。
起初，还仅仅只是微小的预感。
然而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那种预感便茁壮生长，愈发不可收拾。
这是完全无法理喻的。
在完成了神降仪式，得到了主之神力的庇护后，哪怕是由传奇法师所全力释放的对军禁咒，于二皇子而言也不过是挥手就能挡下的小火球而已。
整个西大陆，也许只有由晨曦教廷多位传奇神术师所联合发动的大型神术，才能对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但是，那也仅仅只是威胁而已。
远没有到威胁性命的地步。
偌大的阴影将二皇子的心头完全笼罩。
自己会死——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的无病呻吟，而是切实的预感。
“那么，便请见证吧。”
“以星球的引力为弦，由凡人之手所射出的——”
“星辰之矢。”
平静的话语在二皇子的耳畔响起。
他猛然抬起了头。
然后。
看见了那划破天际的——
坠落而来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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