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行走在无光的荒原之上，脚下是细碎的沙尘。
以他的精神力，纵然是此处绝对的漆黑，对夏尔而言也和白昼没有区别。
他的身旁时而传来窸窣的声响。
有一只只通体腐朽溃烂，露出皑皑白骨的鼠类魔兽从他的身旁经过。
然后，对夏尔的存在视若罔闻。
以夏尔作为传奇的位格，想要让这些黄昏生物们忽略自己的存在并不困难。
更何况夏尔降临在此处的也不过是精神力投影，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能算是真正有血有肉的活物。
对于这些肉身早已腐朽溃烂，连感知器官的功能也一起丧失，仅仅只能依靠生命气息来分辨外物的黄昏生物而已，夏尔和空气并没有什么两样。
“深渊位面的试爆已经圆满成功......”
“而有了阿克希娅的帮助，可控聚变的奥术模型，也已经基本补全。”
夏尔道出了低声的自语。
不得不承认，冰精灵不愧其身为黄金种族的名号，几乎每一位冰精灵对于冰属性魔力的亲和度都是最高值。
而阿克希娅作为冰精灵中唯一的一位传奇法师，在元素魔法，尤其是低温法术的领域更是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见解。
哪怕是夏尔，在与阿克希娅的探讨中也受到了不小的启发。
而先前夏尔所推演奥术模型中的几处不完善与缺漏之处，也都在阿克希娅的指点下得到了补全。
“至于极光城这边，根据安娜的反馈......进展似乎也颇为顺利。”
夏尔作为穿越者，自然知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倘若由自己出手，随便用几个禁咒就将极光城的危机解除，那恐怕只会被极光城的居民们奉为新的神明供起来。
以后极光城倘若出现了什么问题，遇到了什么困境——
那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自己想办法克服，而是向那位无所不能的“奥术之神”祈祷。
这与夏尔所理解的奥术，无疑是背道而驰。
幸运的是——
极光城的居民，尤其是那位名为弗朗西斯的执政官，不论是思想与意志，都有些超乎夏尔的预料。
面对夏尔所赐予的机遇，极光城并没有沉浸于天降横财的狂喜，也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那所谓的“奥术之神”，渴望更多从天而降，不劳而获的恩典。
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向着未来迈进着。
“想来也是——”
“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两百年，还依然维系着一座城池最基本的公理与秩序。”
“而不是在生存的压力下一步步堕落，沦落为欲望的奴隶......”
“这座城池中的每一个人，从执政官到最底层的平民，都一定远比我所想象的要更加坚强。”
“看来，极光城那边，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就是倒霉了深渊位面的那帮子恶魔......为新禁咒的诞生付出了艰苦卓绝的贡献。”
想到此处，夏尔不由笑了笑。
看吧——
只有深渊位面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
夏尔的步伐并不算怎么快速，但是身边的景致却宛若浮光掠影般飞速移动。
无光的荒野。
怪石嶙峋的戈壁。
还有那一道道枯槁而寂静的残破建筑。
这些都是曾经生气勃勃的村庄与小镇，如今却变成了再也没有生命痕迹存留的遗迹。
片刻之后。
夏尔的脚步，停顿在了一处苍白的废墟之上。
这座废墟分外的宏伟，规模远远地超越了夏尔先前路途上看见过的其余聚集点遗址。
单论占地面积，哪怕是极光城也难以与之比拟。
而整座废墟之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则是废墟的中心——
那座高耸入云的纯白之塔。
这座巨型建筑的塔身在中间处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力所强行折断，仅余下破损的断壁残垣。
但是，却依然能够从破损白塔那残缺的轮廓之中——
想象其当初完整时那直通云霄，仿佛要将大地与天空贯通的宏伟身姿。
看着那断裂的纯白之塔，夏尔脸上的轻松之意消失了。
他穿过那一栋栋铺满了灰尘的建筑残骸，走到了那断裂的高塔之前。
高塔的入口处竖立着一枚方尖碑。
方尖碑上，用灿金色的纹理书写着一行文字——
【丰饶历493年，巫师三塔之一——纯白之塔，覆灭于烈阳神降。】
【烈阳与真理之神教会于此】
在方尖碑的周围，是一道道繁复而玄奥的神术阵纹，于苍白大地与废墟的表面无限连绵。
哪怕时隔多年，夏尔也依然可以感受到阵纹之中那还未消散的神力。
这些神力依靠阵法凝聚成形，禁锢着那纯白高塔周围的空间。
任何人一旦进入那纯白的高塔之中，便会被阵法之中所盈满的神力所拘束，再也难以寸进分毫。
“既然如今已经自身难保——”
“那就别再保持那高高在上，自以为足以审判万事万物的格调了......”
夏尔望着那淡金色的神力纹路，微微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的精神海洋骤然激荡。
天地间游离的庞然魔力，在那轰然鸣响的精神力浪潮之中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在顷刻间朝着此地汇聚。
倘若此时有另一位学会了一环法术「魔力感知」的巫师学徒于此，那么他便会愕然地发现——
理论上明明应该在蕴藏于大气之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
此刻却化为了色泽绚烂，五彩斑斓的魔力风暴，狂暴地席卷着周遭的一切。
风暴之中，那一道道淡金色的神纹猛然亮起，在这方昏暗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显眼，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然而，千分之一个刹那之后——
咔嚓。
某种事物碎裂的声音响起。
而那原本玄奥繁复，笼罩着整座断塔的巨大淡金色神纹，忽然黯淡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先前夺目的威势。
夏尔念头微动，将那庞然的魔力风暴平息。
然后，他轻轻迈动脚步，走进了那纯白的断裂高塔之中。
......................
纯白的高塔之中空无一物。
别说是器具，吊灯，壁画之类的装饰品，就连楼梯之类最基础的设施都已经消失不见。
夏尔对此也并不意外。
毕竟，按照这个世界里“猎巫运动”进行时的规格与阵仗。
可想而知，在纯白之塔覆灭之后。
那个烈阳与真理之神教会的信徒们，会以怎么样的严苛方式，一点点地搜捕整座纯白之塔与周遭的附属城市。
别说是纯白之塔的巫师，就算只是与巫师们有过接触的普通居民，恐怕都会遭受到最为严厉的洗脑与审讯。
而一切与巫师有关的事物，不论是大图书馆的书籍，亦或者是纯白之塔中普普通通的家具和装饰品，自然也会被集中起来进行销毁处理，生怕有分毫有关巫师的线索外泄。
夏尔走进这座空无一物的苍白高塔之中。
然后，他站在那一望无际的空旷大厅之中，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精神力扩散。
精神海洋缓缓起落着，荡漾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塞缪尔.记忆闪回咒】
星界视野之中——
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淡金色光点于夏尔的象征物身旁涌现而出。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便汇聚成了一片光点的海洋。
然后，这宛若海洋一般的光点，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忽然朝着夏尔的灵体象征物中涌入。
顷刻之间，千万副五彩斑斓的画面，无数的记忆破片在夏尔的脑海中乍现。
................
“终于通过正式巫师考核了。”
淡金色的晨光下，稚气未脱的少女捧着一枚镶嵌着白塔图案的勋章，满脸兴奋。
“从今天起，我便不再是巫师学徒，而是能够自称为一名真正的巫师了！”
.................
“传奇啊......”
“何其遥远，却又何其迷人，让人心向往之。”
昏黄的魔导灯光下，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头顶黑发中掺杂的几缕白发，有些无奈地翻阅着手中的魔法实验记录。
“也不知道在我年老体衰之前，还有没有机会成为八页法师议会中的一员。”
..................
“为了创造这个禁咒，我花费了数十年的光阴，辜负了家庭与爱情......”
外表看起来还尚且年轻，但是目光中却带着沧桑之意的老巫师看着手中整理成册，厚重无比的法术原典，目光中满是感慨。
“不过——”
“倘若千百年后，三塔的每一位巫师们都能在大图书馆中，看到这个书写着我名字的禁咒原典......”
“那么对我而言。”
“这作为奥术师的这一生，便也算没有白活。”
..................
“根据真红之塔的消息，正神教会那边，已经准备正式发动猎巫运动了。”
肃穆的议事厅中，八位着装各异的巫师相对而视，气氛沉凝。
良久之后，有人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诸位，做好准备吧......”
“我们过去那般安宁祥和，可以自由研习奥术，光明正大地以巫师身份行走于大陆的时光。”
“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
炙热的阳光之下。
身穿法师袍的男人挺起了佝偻的身子，走出了纯白的高塔。
然后，看向了远天之上——
那道威严而伟大，仅仅只是看见便让人想要顶礼膜拜的神圣身影。
一道道绚烂的法阵在他的身后凝聚。
狂暴的魔力撕裂大气，咆哮嘶鸣。
“纵然三塔仅剩其二，巫师曾几度落败——”
“但魔法本身。”
“永世不败！”
................
“老师......”
“小茵......”
“塔主冕下......”
“为什么！”
“为什么！”
昏黄的天幕之下，断裂的巴别塔旁，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愤怒而绝望地咆哮着。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中汇聚成浅浅的水洼。
良久之后，他猛然抬起了头。
用那道苍白，毫无生气的双眸看向天空之上，那轮渐至黄昏的夕阳。
“以我不朽四页之名起誓——”
“纵然身化骨妖，纵然粉身碎骨，纵然魂魄将孤独地徘徊于世，再也难以坠入轮回——”
“我也一定要将汝这高高在上的太阳神，拖入那黯淡无光的——”
“无边炼狱之中！”
.................
数不清的瑰丽图景。
无数的声音与情感，在千分之一个刹那之内冲击着夏尔的精神海洋。
记忆闪回咒是八环的精神系法术，可以与逝者的灵魂共鸣，感知到逝者回忆中的部分片段。
而闪回片段的长短与完整程度，则由逝者的精神力强弱与执念而定。
因为这个法术的学习难度之高甚至不亚于一般的禁咒，因此还有着准禁咒的称呼。
一般来讲，记忆闪回咒是需要提前指定条件，选定单一对象所释放的法术。
而如夏尔这般，并不选定具体的目标，而是在一个范围内广域感知......
换成是一般的传奇巫师，恐怕早就在庞然数量的精神碎片冲击之下昏厥了过去。
甚至倘若严重的话，精神力就此遭遇重创，再也难以愈合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此刻的夏尔——
却只是任由精神海洋起落着，沉默地接受那千万粒光点之中所蕴含的信息。
......................
良久之后，夏尔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
“时隔千年，我居然能够在白塔的废墟上，再次看到一位巫师的身影。”
“而且......”
“居然还是货真价实的传奇法师。”
一道虚弱的，带着茫然与难以置信之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夏尔的耳畔响起。
夏尔对于这道声音的响起并不意外。
而夏尔发动记忆闪回咒，一方面是想要了解这座巫师高塔的过往。
另一方面，便是为了利用精神力与灵魂的共鸣，来唤醒这缕残存于废墟之中的残魂。
寻常的亡魂三五天便会消散。
而哪怕是传奇位阶的魂魄，倘若没有特殊器具的辅助，那能够存在于世间十数年之久，便已经是不小的奇迹。
这缕残魂，至少已经经历了数百年岁月的洗礼。
虽然已经破损不堪，时常陷入沉睡，但是却仍未彻底消散。
可想而知，对方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夏尔转过身子，看向身旁那道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便会消散的模糊虚影。
“那么，便来讲一讲吧。”
“你与纯白之塔的过往，无光之灾与大灾变的缘由。”
“还有——”
“那位「黄昏魔女」的真相......”
......................
极光城。
纯净的白光，自守望塔的顶部照耀而出，播撒到了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大街小巷，乃至于每一座民房之中，也有相近的白光闪耀而出，于最耀眼的那一束汇聚成流。
让整座极光城都沐浴在光的海洋之中。
“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但是现在想来，眼前的光景，却还是宛若做梦一般，生怕下一秒便会如泡影般消逝，再也抓不住......”
极光城执政官弗朗西斯站在守望石塔的最顶层，俯瞰着下方那片光明的城市，话语中犹自带着几分犹疑和不可思议。
明明原先他对安娜的话语还只是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那般等级，可以称之为神迹的神术「原子之灯」，又怎么可能仅仅依靠几枚矿石便复制而出。
可是——
眼前的事实却做不了假。
在安娜与艾泽传授了对应的方法之后，那宛若奇迹一般的「原子之灯」，居然真的连一位不谙世事的孩童，都可以依样画葫芦地做出。
短短半个月内，那纯净而稳定的光芒便将整座极光城所充盈。
诸如雕刻，科研，修缮等原先因为极光城光照条件不足而难以进行的作业，此刻也已经陆续展开。
而有了原子之灯的庇护，极光城派遣出去的探索队生还率也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半个月内无一人伤亡或失踪。
放在半个月前，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是啊......”
“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在弗朗西斯的身后，一道沙哑的女声缓缓响起。
这是一位颇为美丽的女子，纵然皮肤因过度的战斗与劳累而有些粗糙却也难掩风情。
但是，对方明明是弗朗西斯的妻子，此前的弗朗西斯，却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楚她的容貌。
......................
“执政官阁下——”
仓促的声音，打断了执政官夫妻的暧昧。
一位身穿锃亮银甲的士兵跑上了守望之塔的塔顶。
“外出的探查队传回了消息，城池附近的黄昏生物已经开始在极光城郊的五十里外有意识地集结。”
“按照传回来的预期，也许十二个沙漏时之内，黄昏潮汐便将正式到来！”
士兵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因为原子之灯的广泛运用，如今外出的探查队不论是安全程度，亦或者是外出探索的深度和准确程度，相比过往都有了质变。
但是，也正因如此——
许多人此生方才真正第一次，目睹了黄昏生物，以及黄昏潮汐的全貌。
并且，知晓了黄昏潮汐之中，那极为震撼的黄昏生物数量。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啊。”
弗朗西斯站起了身子。
他看着身下那在明亮光照下，显得生机盎然，一片欣欣向荣的城池。
明明半个月前，这座城池还是一片死寂之意。
但是此时此刻，每一位极光城的居民，双眼之中都有着光芒在闪烁。
“由夏尔冕下所赐予的神术「髓爆」，准备地怎么样了。”
“发动全城超凡者一同努力的结果下，已经完成了两枚全威力弹”
弗兰西斯的妻子似乎早就预料了他的问题，迅速给出回应。
“是么——”
弗朗西斯看着眼下的一片繁荣之景，终于在心底作出了决断。
“那么，放弃种子计划吧。”
“弗朗西斯？”
“......你看看极光城的居民，看看如今他们脸庞上的笑容。”
“这座城池等待了两百年，终于等到了曙光，等到了希望。”
弗朗西斯微微笑了笑。
“如今的他们，又有谁愿意加入种子计划。”
“成为那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失去了容身之所的浪人？”
“我相信安娜——”
“相信那位夏尔冕下——”
“也相信那所谓的奥术。”
他的目光看向极光城的城池边。
在那里，一枚通体银白的金属造物，正被诸多超凡者士兵们推上了城墙，开始围绕着诸多金属器械进行着装填与调试。
那枚银白色金属造物的顶部刻着两个弗朗西斯看不懂的文字。
据他所知，此刻还躺在仓库之中的另一枚上，也有着类似的文字。
按照安娜的说法，这两个文字的意思分别是“小男孩”与“胖子”，是夏尔冕下特意叮嘱加上的。
弗朗西斯不明白这两个词汇的意义。
不过既然是夏尔冕下的要求，那么极光城便也选择一丝不苟地照做。
“既然如此，那便赌一把吧。”
“反正——”
“我们从一开始起，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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